倒不是佣兵们不想搭理他。只是对方讲话时的口音,实在是太过浓重了!
别说是萨塔了,就连亚威、哈斯波格他们这几个土生土长的黑山土著,都不大能听清楚。
而这分辨不出具体军衔、只能通过领口的金边判断出是个军官的宪兵先生,自打带兵闯进门后,便自顾自地掏出那卷羊皮纸,在门口叽里呱啦地讲了一通。
要不是最后那一句近似于威胁的问句,让这个装腔拿调的军官讲得足够慢。偷偷在交头接耳,打探情况的众佣兵们都搞不清这是在做什么。
能从那浓厚的含痰鼻音与粗放不羁的北黑山大兵腔调当中,也就只有团长——这个几乎快在黑山生活了半辈子的军中老大哥,能搞清楚对方究竟是在叽叽歪歪地念叨来些什么。
当然了,就算佣兵们听不清其实也没有关系——那些在阳光下被照射地闪闪发亮的晃眼刺刀,如今就这么直白地杵在佣兵面前,想来也不大可能是特意来请他们去饮酒做客的。
“各位冷静,各位冷静。我能否先向这位长官询问下情况?”团长踉跄着站起身来,显得是有些紧张,“我们佣兵团向来是尊纪守法,严格按照行会规定与防区纪律约束成员行为,且从未偷税漏税过……”
“这和逮捕令有任何关系吗?还是说你以为这样的话术,就能够帮你脱罪?”可他还没说两句,那疤脸宪兵就显得是有些不耐烦起来——左手更是不自觉地朝着腰间的手枪枪套上缓缓搭去。
虽说在人数上存在劣势,但疤脸宪兵对于眼下的局势可是非常自信:他自认为在眼下的狭窄空间里,靠着手中再十七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快速吃下这四十多号无武装伤兵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故在此思维影响之下,疤脸宪兵的语气显然是不会很友善。但不知怎么的,或许是任务上的需要?他在眯眼沉默了半晌后,还是给了路德维希足够的讲话时间。
只是不知道此人的耐心极限究竟会在何处了。
“当然有关系了!这位长官。”被亚威搀扶着上前说和的团长,显然是察觉到了对方的这一不和善的举动:“我举例没有任何拖延时间的意思,只是想向您确认一下,交与您的逮捕令是否有存在着纰漏可能?”
“绝无可能!”
“呃,您还是再行确认一下吧?‘逐风之刃’的确是与我团有渊源不假,但这已经是三年前的旧案了;我团早已是改名为‘逐风者’,行会提供给您的档案可能存在错误,也不排除是有人冒用我团旧称的可能。”
如今由北秋林卫戍集团所长期把持的黑山军政体系成员,基本上是从当年尚未成为黑山督军的伊萨卡部当中脱胎而出。
作为大公殿下曾经最为得力可靠的副手之一,团长虽说没有莫里斯准将那般夸张的记忆力,可以叫出几乎每个出现在他面前的人的名字;但对于旗下各部的主官副官们,他们还是能互相熟识的。
况且他这个老前辈,同这些军中后辈之间的关系相当不俗;或者可以说是因为团长的识人慧眼,才能将这些有才干的年轻人们,从基层一次又一次地破格提携上来,好让他们尽情施展自身的才华。
尤其是让拉文纳上校,这个无比崇拜他的军校学弟,如今主管军纪事务的常务主官无故逮捕他?路德维希是绝对不会相信的——之前几次迫于形势的违|纪行为,可都是小学弟主动派人来帮忙调解中和,避免自己和伊萨卡打起来的。
再者说,昨天那场秘密行动说不上是圆满完成;但没有出现任何惊动防区驻军的迹象,卫戍部也没有派人提前过来知会;这不恰好说明本次行动被掩盖的相当好,根本就没有走漏任何风声吗?
那么眼下这份不明所以的所谓逮捕令,只可能是下面人忙中出错,从而导致的一场误会罢了。不然怎么可能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拿三年前的老旧资料来审核如今的佣兵团?
对面甚至连旧名都能给读错了,硬是把‘刀刃’一词给读成了‘人’,也不知道是嘴快了还是文书上写错了?而且你要抓的是‘逐风之人’佣兵团,和我前‘逐风之刃’佣兵团有什么关系?
虽然亚威很想当场就发作,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但最后还是被团长给按住了。
“您还是再向上级核实一下吧。”团长压着火气劝到,“我这里可以向您提供电话机,您在同卫戍部联络核实过后再做决断也不迟。”
其实团长的话已经讲得是相当直白了,基本上就只差自己打电话过去找拉文纳了解情况了。
只是令众人无比困惑的是,眼下这位宪兵军官依然是油盐不进的模样:任凭团长如何暗示引导,甚至叫亚威直接跑去把电话机给搬了过来。这人依然是在原地站定着,一动不动,表情好像都没怎么变过。
‘难不成是议会的人?’
见对方态度坚决,心中大为不解的团长老大哥,也只得是尝试做下最后的努力:“这样吧这位长官,您能否将逮捕文书借予我,我也好安排人手将我团目前的工作报备转交。”
“这……这……”
“难道不可以吗?”
似乎是完全没料到对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来,疤脸宪兵不仅是显得有些为难,更是一反常态地在空地上来回踱步,手中的那卷逮捕令也快被捏成两截来了。
另一只手更是不自觉地在耳朵尖上虚挠两下,支支吾吾地就是不能给出个准信来,口中不停地低声嘀咕着什么。好像是在说:这不符合,不符合常律?一个相当古怪的词语
有那么一瞬间,团长甚至觉得此人连口音都变得轻快、流顺了起来,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再加上那些下意识体现出的古怪举止,让他总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而佣兵们只觉得奇怪,完全是搞不清他究竟在磨蹭些什么。逐渐是克制不住情绪,叽叽喳喳地跟着彼此互相嘟囔了起来。
倒是那宪兵身旁的士兵显得有些着急,觉得这些佣兵们突然大声喧哗起来,根本就是在故意刁难自己可敬的长官,向着拖延本次行动!
“安静!你们这些嫌犯是想与帝国军人作对嘛!?双手抱头给我闭上嘴,快点!”
五大三粗的兵士们当即是面露凶光,只见他们凶神恶煞地握紧了手中的步枪,试探性地将刺刀林向前逼近,沉声威胁着他们双手抱头,叫这些本就憋屈着想要释放情绪的佣兵们赶紧闭嘴。
所幸这些大头兵们空有一腔热情,并且没有接受过专业的破袭作战训练。
因此被逼着做原地双手抱头过后:团长这个破袭部队出身的百战老兵,几乎是明目张胆地灵活利用手指,在脑后向战友们比划着逐风者专门制定的战术手势,对方居然完全没能察觉出异样来。
但这宪兵如此反常的举动,自然是勾起了团长的警觉。
故此在连续敲击三下耳垂,通过身后战友呼唤躲藏在人墙之后的萨塔,用群体通讯术链接众人思维后;他第一时间便向他要来了最高权限,开始了自己的布置:
‘萨塔,你能准备眩晕术或者类似法术吗?’
交出权限后的萨塔立刻截断了大伙的自由发言,马上开始检视起自身法表了:‘现在没有,但我可以马上重置最后一次法表,记忆相应法术。团长你是发现什么了吗?’
‘我感觉这个宪兵可能有问题,他这个摸耳朵的动作太诡异了,还有他这个说话感觉也有问题……你有类似法术能同时生擒这十八个人吗?速度一定要快!如果出现异常,我们可能只有一次出手机会。’
闭目冥想片刻,萨塔当即是从自吹自擂的那‘繁若星辰’的法术库当中,检索到了一个符合眼下情况的法术来:
‘震颤连锁怎么样,我可以控制这闪电链一次性麻痹击晕这些人。但你得先确定他们的身体强度,不会弱到被我直接电死才行。而且想要达到同时击晕的效果,我需要一定的准备时间;真打起来了我不仅没时间施法保护你们,你们还得优先保护我,这能接受吗?’
‘可以!你马上准备一下,我准备探探他。’
‘好,那我马上重置法表……’
不等萨塔的话讲完,那群体通讯术的心灵链接便伴随着法表的重置骤然消散。
见萨塔已经展开行动,得到肯定答复的老大哥当即是咬紧牙关,低头对着身前的兵士们沉声嚷嚷起来
“行吧。事已至此,我会让他们配合你们的行动。”
只是他的整个身体,此刻却是伴随着暗中发力的肌肉而微微抖动着,仿佛随时就要提前那对紧握到发白的铁拳一齐暴起伤人似的,叫那些兵士们不得不紧张起来。
只是这股子咬牙切齿的怒劲,在乍看之下,反倒是更加符合常理中——无端蒙冤之人那种据理力争失败,胸腔中充满着不解与愤怒;但却不得不在对方的武力威慑下,极不情愿地宣布自身接受事实的复杂情绪来。
事实上那个疤脸宪兵心里,其实是已经做好了武力对抗的准备。
但看着对方意图暴走,但却又强行克制下来的无可奈何的表演。宪兵反倒是松了口气下来,似乎还庆幸于先祖所流传下来的谚语的正确性:一门心思试图咬人的恶狗,是不会随时随地大声狂吠的。
“我很庆幸您做出了个正确的选择,请吧。”
“但愿如此……这反倒是我们给您增添麻烦了,打扰了正常的公事流程,还望您见谅。”
面容无比凝重的团长,此刻仿佛是被现实击溃了似的——不仅是态度一瞬间柔和、放松了不少,居然还煞有其事地对着他道歉来。
宪兵不由得是心中一喜,显然是放松了下来,手上的古怪小动作越发多了起来。
尤其是那个握手成圆,在右胸口上划出数字8的动作,更是让团长神情一怔!
“我说长官……”
“嗯?”
“您喜欢吃奥雷斯卫戍部产的牡蛎嘛?昨天家里逮捕了一个蟊贼。老师说希望能够原谅死去的作业和逮捕令,这样她就不会有纰漏了。”
团长的语气相当和缓,脸上甚至是多出了些许的笑容,就仿佛他是在和许久未见的老友叙旧似的。
“啊!”
而望着那副如太阳般温暖和煦的笑颜,那疤脸宪兵在极为短暂的失神后,当即是露出同样和缓的笑容来。
只见他当即是从腰包里取出一具小型手镣来,满面春风地朝着团长快步走来,口中还念念有词地安慰着他:“不要担心先生。我只是奉命押运,此事很快便会完结。”
可那副手镣正要同双手相碰到那一刹那,老大哥的面容却是突然一振,显得是那么多庄严肃穆,恍如正在眼前站定着点,竟是一位浴血归来的百战英雄一般。
团长那宽阔有力的大手,更是按照记忆执着骤然复现出的形态,无比突兀地停滞在了那距上耳侧足有一指长的空气当中,将五根手指板得笔直。
其后更是在一众不明所以的好奇视线当中,毫不掩饰地高喊着那中气十足的古精灵语,向着眼前这个身材消瘦的疤脸宪兵朗声致敬道:“金色晨曦永持天命!圣哉继业尊主!圣哉卡林真王!”
“荣耀归于天命尊主!真王万……”
如同猝不及防地被激活了脑中开关似的——疤脸宪兵当即是挺直了脊梁来,几乎是鼓足了全身的气力,用那无比狂热的呐喊声来,同样朗声回应着眼前之人的致敬。
甚至于那一瞬间,在那足以震摄其血脉魂灵的言灵威压之下。
被狂热言灵之潮完全裹挟了思维的精灵,此刻只想着在那暴烈如火般的情绪浪潮当中;将自己的满腔热血,尽数献于那至高无上的天命王座之上!为王朝继业真王的荣耀献上自己的一切一切!
全然忘却了自己正身处于异族国度之中,全然遗忘了此刻自己所要扮演的身份,全然抛弃了那肩上所承担着的诱杀重任。
当这短句言灵之威压悄然溃散,在浪涌中重回理智高地的伪装者,终于意识到类自身暴露之际,一切之一切已然是尘埃落定。
“萨塔动手!这是精灵!”
伴随那路德维希的一声怒吼,自知任务失败、已然陷入绝望的精灵伪装者将心一横,猛地将手伸向链接在腰带上的引爆绳索,试图用自己的身体为继业者王朝献上最后的祭礼。
但萨塔那早已蓄势待发的威能闪电,可不会给他任何机会——精灵只是身体一僵,随即便在带着满身的焦糊臭味与无尽悔恨,如旗杆一般直挺挺地摔倒在地。在那波一闪而过的强烈针|刺感中,丢掉了所有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