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知不知道你们犯了多大的错误!难道当我会不知道吗?!”
一阵极其严厉的训斥声响彻在了这间空荡荡的仓库当中。不仅是把推门进来,正准备拿毛刷洗马的苏托给吓了一大跳;更是将这模样鬼鬼祟祟,此刻正紧靠着墙壁的高中矮三人组给吓得不敢动弹;只得是低着个脑袋在原地站定,唯唯诺诺的应不出声来。
“老大哥怎么了这是?搁这生什么气呐?”苏托很少见到路德维希这么生气的模样:整个脑袋像是化身锅炉似的,在阳光照射下缓缓冒起了烟气;那张刀刻斧凿的坚毅面孔,此刻却好像树根般扭结,叫人看人就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你自己去问问他们去,多大人了都!”气在头上的团长老大哥将手一样,狠狠对着三人组剜了一眼,“哑巴了是不是?问你们干什么去了!”
“对……对不起老头子。”
站在队伍最中间的霜雪率先开口:不过她仍旧是不敢正视老头子的面庞,只是来回扫不停地视着自己的靴面;一边搔着新染回来的那头火发,一边结结巴巴地向在团长倒歉。
亚威裹着他那标志性的土灰色格子头巾,站在霜雪身旁也不吭声,这叫苏托更加好奇了。至于站着最旁边同样咬着指头不吭声的小萨塔……开玩笑,这小家伙要是不搞点事出来那还是他嘛?
“诶不是,今儿个是什么日子我说?怎么把你们俩这一个副团长、一个看板娘也给掺和进去了?我还以为就单纯来批评人小萨塔的呢。”
“呵!这次里面他的表现算最好的了,至少保着三个人平安回来了,也没叫那些民团、骑士、宪兵给看见。”
恨铁不成钢般地一脚踢开面前碍眼的小石头,埃德森又忍不住长叹一气:“你们既然加入了我的团队,那就是我要负责任的兄弟姊妹了。我有这个责任要保护好你们的,可你们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这让你们的家人该怎么看待你们?”
“嘶~难不成?”在这两男一女身上细细打量了片刻,认真琢磨着眼下的这股诡异氛围;叫苏托不由得回忆起小狄娜同自己灵肉缠绵之时,曾跟自己打趣过的那种风流韵事来;看待他们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了起来:“你们该不会去做那种事了吧?真不应该啊,人都老大不小的了……”
“的确是不应该!”原本还气愤不已的团长突然压低着声音,脸上反倒是流露出了些许担忧:“你们三个难道不知道吗,阿尤镇周边已经划入军管区域,由新乡民团协助将其完全封锁了起来。你们未经我和更上级的允许就擅自前去调查,一旦被人查出来了还让我怎么保护你们?”
“就是说~啊?!”
还没等正在皱眉咋舌的苏托反应过来,亚威却突然抬起头,信誓旦旦地对着埃德森说到:“表哥,不,团长!这次情况全是因我一人而起,霜雪和萨塔只是被我强行拉来帮忙的,过错全部在我。对于违|纪的惩罚我不会有任何意见,但我现在有很重要的情报要告诉团长你。”
“在如今的阿尤镇内,仍然有许多魔族地精种的部队存在!而且他们的状态非常奇怪!”
时值指针悄然回转至六月十五日,也就是今天上午的五时十三分。
不同于以往那堪堪起床没多久的早课时间点,萨塔今日份的早课在下夜三时便已完成;如果不是昨晚泡温泉时,亚威神秘兮兮地跑来找自己帮忙,萨塔是宁愿睡懒觉,也绝对不会这么早就起床的。
与他一同早起的,除了求人办事的亚威本人外,霜雪竟然也偷偷摸摸地来到了他们约定的集结点:板娘和顾问于夜幕中碰面之时,还把彼此给吓了一跳;叫两人差点以为计划败露,准备对彼此物理封口来着。
所幸姗姗来迟的亚威抓紧解释了一通,这才没有出现萨塔被霜雪单方面暴揍的惨剧发生。
不过两人很快就对彼此的存在释然了:要搞事时不带上萨塔这个多功能法师,或许只是单纯的傻;但不去找霜雪这个大管家提前报备好,那可就算得上是蠢了。
哪怕放弃其中的任何一个人,亚威所制定的计划必然会胎死腹中——甚至连路都没走到,就要被霜雪招呼战友们给抓回家去。
不过有了萨塔的帮衬,这段六十多公里的小路走起来可比帝国大道要快上许多。
只可惜幽影界里的光景,总是一成不变的乌黑:哪怕由一缕缕杂乱的白色线条,在这片黑暗大地上构建出了何等精妙绝伦的几何结构之美;但这种风景一旦看多了,难免会让人感觉厌烦。
所幸这三人组在进入幽影界后,都不会产生过激的排斥反应;而没了元素紊乱所诱发的呕吐及肌肉痉挛等现象,萨塔也就可以全心全意地带领着他们穿越这一片片虚幻之山河。
因此只用两个小时,三人组便轻而易举地突破了外围的守军防线,成功钻到了当时由他们负责清缴的树林子里。
只不过为了接下来的侦查行动顺利进行,可就不能潜入到绝对安全的幽影界深层去了。
而走浅层界的风险又太高,且不说众人雾化后的身形不好隐藏:单是那股持续不断散发出的幽影气息,就足够叫人为之侧目了,和深夜打油灯没有任何区别。
故此,萨塔需要准备一个全新的法术来规避这些缺点。但为了防止被可能存在的监控法师察觉,萨塔在施法时必须动用所有手段,小心翼翼地细致处理掉施法时所逸散而出的魔力波动,以免亚威的计划前功尽弃。
“说起来亚威,你是怎么就想着带我和小萨跑来阿尤镇的?你要知道喂,现在那片区域已经是被封锁起来了,没有许可就擅闯可是要上军事法庭的~”
亚威笑了笑,随手将又一根柔软嫩枝插|进头巾缝隙,叫那翠绿的枝叶做自己的掩护:“主要是我有一个朋友,和家人就住在镇子里。那天半夜紧急出发的时候我没来及从城里赶回来,后来听你们几个讲了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就想过来看看人有没有事。”
“呃,我记得当时在清剿完外圈的魔族与异怪,把幸存者抢救出来后;应该是会在附近的还没毁坏的城镇角落里,找一处干净安全的地方就近驻防安置。”
将双手交叉在那极度贫瘠的大平原上,霜雪一边回忆着三天前的现场情况,一边又忍不住给亚威泼了盆凉水,叫他提前做好心里准备:“不过我得提醒你,当时市镇内的情况非常糟糕。在没有祈求奇迹的情况下火灾更是难以扑灭。别的我就不说了,总之你自己做好心里准备吧。”
“嗯,猴子你不用担心。这点我早就考虑过了,在出发前我就已经做好了替她收尸的准备。不过我还是抱有希望。”
“但愿如此吧。”无奈地耸了耸嘴唇,霜雪又搂着亚威的肩膀,颇为好奇地指着他手中握着的一条三角巾问到:“说起来秃子,咱俩和老头子搭档都这么多年了,我咋就从来没听过这个她是?你小子总不介意给好姐们讲讲吧?”
“嗨~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都,那时候我都不认识你呢。”默默攥紧了手里的布巾,亚威原本紧绷着的失落面庞悄然和缓了不少,“我那个时候刚刚中学肆业,被家里人赶着去投奔表哥。不过当时年纪太小了没办法参军,表哥就找关系给我塞进他们驻地附近的一家房当学徒。”
“这女人啊,就是那家面包房老板的女儿。现在想想,应该算得上是我的初恋吧~但你也知道嘛,那时候一个十五六岁小屁孩懂什么叫恋爱的。”
而嬉皮笑脸的霜雪突然酸溜溜地应和了一句:“那是你自个儿不行。”
“人小萨塔是含着金筷出生的,和我们这泥腿子能一样嘛?而且蕾希当时说对他没感觉这胡话你信吗?两人认识几天呐才,我看她的眼神恨不得是把萨塔给就地生吞活剥了似的,也就这俩人自己弄不灵清。你别打岔。”
亚威倒也没什么嫉妒不嫉妒。他只是嘿嘿一笑,对着霜雪摇了摇手中的布巾,将自己的初恋故事继续讲了下去:
“她比我大五岁吧当时是。个子虽然没我高,但管起人来是一套一套的,做事也滴水不漏要求相当严格。不过在下工了或是没客人的时候,她对大家的态度又很是温柔,说话娇滴滴的完全看不出她还会骂人。”
“她知道我是临时过来上工的,每天晚上下工了还要回军营里去住,所以对我很照顾。后来时间长了,她看我每天来回上下工太辛苦了,就主动跑去说服了她父母以及表哥、当时还是少校团长的大公殿下他们,让我在她家里暂住了。”
“哇哦,很小说化的桥段嘛~接下来不就应该是在长期的相处当中互生情愫,逐渐抛却姐弟般的情感互相爱上彼此;最后在年轻人难以克制的冲动之下~不是!你拿那种眼神看我|干嘛?”
亚威身上顿时是暴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来,不免忧心忡忡地朝着自己的好姐们多瞟了几眼:“怪不得你到现在还没人要呢!就你这话说的这股子德性嘿,哪个瞎眼男人凑上来不得给你吓跑咯?有事没事别老看二十年前的那版三山秘闻,多看点正常的黄色|小|说好嘛?”
“情到深处看对眼完了不就该上|床了嘛,小说里都这么写的啊!”
霜雪非常不服气。自己好歹是博学多识的理论派,各种撩人技巧那是样样精通;单纯就是自己不想谈恋爱罢了,自己怎么就没人要了呢?“你看萨塔,在我手里不照样是被治得服服帖帖?”
“人那是纯粹打不过你。看看人家蕾希多厉害:左手抱萨塔、右手搂贝拉的,还能管教的两只小的互相不吃醋;再看猴子你这个连初恋也没有的雏儿,还是多和人学习学习吧~”
“怎么就扯到我身上来了啊,而且那明明是我气量大好不好。”
“对对对,你啊继续干|你的活就行了。”
没去理会气急败坏的霜雪,对某个醋缸的抗|议也充耳不闻;亚威只是沉下心来继续回忆着自己的故事:
“刚才讲到哪里了?后来嘛,我也和小说里的桥段差不多,和她逐渐有了好感但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可能我也害怕她会拒绝我吧,毕竟那样连姐弟也做不成了。这就浑浑噩噩过了两年,眨眼间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她也到了该成婚的时候了。”
“生日的那天,我忘了是谁先开口的。总之我和她摊牌了,我想把她娶回家来,我想她做我老婆。她是同意了的。但是我的师傅,也就她父亲没同意。我那时候才从师父口中知道,他在自己女儿出生时为了报恩,就已经同恩人家未来出世的儿子订了婚。”
“但说真的师父待我很好,那两年来一直是把我当亲儿子养;他也清楚我们俩的感情,也知道帝国对于指定婚姻这种事情相当忌讳。但那名恩人是把从战场上抢救回来的老战友,这个恩情实在是太大了,他实在难以下定决心。”
“而且我也碰到了和凯特一样的情况,我给不起娶他女儿的彩礼。那个时候家里正是负债最严重的时候,为了不让我替家里还钱,家里连我都户口都转移到了表哥家。但表哥当时也没钱:为了帮助大公晋升上校,表哥他们几乎是把所有的家产都抵押上了;这才打通了上下的关系,换来大公以及整个团队前程。上校不下将的俗语你们知道的吧,不迈过这道坎大公永远当不了将军;也只有他成功当上了将军,大家的投入才不会打了水漂。”
沉默良久,语气有些哽咽的亚威继续说道:“我当时做了最后努力,跪求他给我两年时间放我去攒够彩礼。师父同意了,我也别无选择;为了钱我没有陪表哥他们走那道煎熬之路,而是加入了斥候骑兵团去了最危险,也是来钱最快的黑—海防线。只是等我攒够了足够的钱后,我已经背约了一年多,而她也已经成了人母。生活算不上富裕,但很稳定幸福。”
“我没有再去打扰他们。只是心中的那股气劲没了后,我很快就因为负伤从前线退了下来。”亚威的嘴角微微一扬,像是将重担放下了,“然后就一路后退,把家里的欠债还完了就开始一路混着日子。一直到那次事件后,我主动退役去投奔表哥,后来就有了现在的逐风者。”
“所以你还是忘不了她对吗?”
而亚威则是打趣到:“那我问你,你会忘了蕾希吗?”
“不会!”
“那不就得了,我也不会。不过也是前几天才明白的,如果她还活着,那我自然能够放下心来。”亚威耸了耸肩膀,将那块三角布巾小心翼翼的收回了腰包里:“如果她和她的家人没有躲过去,那总得有个人给她们收尸不是。”
说着,悄然站直了身体的亚威猛地弯下身去,几乎是要对两人行了一个近乎一百八十度的鞠躬大礼来。
“唉!你这是干嘛呀兄弟,没必要!真没必要!/你咋跟个城里小娘们似的搞这有得没得,秃头!你也太不把姐们当兄弟了吧!”
“我这不得先谢谢你们俩。都知道我是想干什么了,还肯陪着我过来胡闹!不谢你们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ps:上校不下将,这句民间俗语代指的是帝国军界的一条不成文潜规则:正常军人的晋升流程无论高低贵贱,一律在晋升为中校后便默认终止。
而升入上校,则需要通过一个不记名的秘密委员会选举产生。根据晋升者的战功、出身、能力、派系等多种因素进行综合考量,并且需要委员三分之二的多数赞成票才能通过。为此倾家荡产对委员们进行拉票、利益交换则成了每位上校的必经之路。
而一旦成功晋升,则代表其正式迈过无形门槛,成为军界高层的一颗未来之星;哪怕晋升过后未立寸功,上校在退役前必定是火线提拔,以准将身份退役并享受同级待遇。
而且在晋升上校后往往有着更广袤的防区,更大的立功机会,更多的财富以及各大派系的拉拢;哪怕在安陆事件后才诞生的堪称严酷的将校年限清退制度下,上校们只是苦熬资历都有较大的晋升机会。故此民间便编纂出了俗语,将这条潜规则给流传开了。
而雷明顿的父亲科洛林上校,就是拿自己终生不晋升的政治前途,保下来自己的儿子。
至于大赤塔这个乡下男爵,就是因为吃了没文化没门路的亏,才会导致被将军们当成肥猪来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