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着指引前方道途的光枪,被抛在身后的喧嚣风景顷刻化作了曳影流光,叫风刃吹打得脸面生疼。
能够在这片遍布着杂物障碍的荒凉小道上恣意疾驰,反倒是叫裹着瞬膜的改造战马激活了战斗本能,脚步越发地欢腾。大致十公里左右的冗长路程,却是不到五分钟时间,八足的战马便是驮载着它们全副武装的主人到达了。
只可惜前方便是一处人迹罕至的古旧码头,几盏零星光亮微明,再无半点生气。
近似搁浅的航船此刻就亘在四人面前,好似礁岩岿然不动。纵使与它们那经过了无数次生化改造的始祖同出一源,纵使这批生性骏马的爆发力、耐力异常惊人;却也是无法同样技术改造过后的跳蛙炸弹一般,纵身跃上那高达四米的捕蟹船甲板。
但迅速翻身下马的佣兵们可没心思关注这点小事:事实上就在离码头三十米开外的地界,疾驰而来的佣兵们就已经能够隐约听到了那本不该出现的、掺杂着怪异嘶吼的凄厉呼嚎。
一路奔袭到了码头口岸,最先赶到的机动兵力四人还来不及勒缰下马,那惨绝人寰的呼嚎声便是伴随着逐渐失控的火光愈发响亮;活像是把钢针在炭堆里煅烧炽白了,便捏着那滚针在旁听者的神经五感上来回不停戳刺着。
而就在眉头紧蹙的佣兵们捂着耳朵,准备申请场外援助对抗这股近乎声波攻击的啸叫声响之际;耳畔再度响起了一阵令人不忍的深情呼唤,叫所有人的目光被齐整吸引住了:“我爱你妈妈!保佑我!”
行将被火魔彻底吞噬了的人形挣扎着、呼嚎着艰难翻跃过了船檐,似是被身后那只浑身浴血的丑陋恶魔完全逼上了绝路。
既已知是逃脱不得,就在那污浊的尖利骨爪即将洞穿胸膛之际,那希望尚存的人形当即是用尽了最后的气力,高声呼唤着母亲的庇佑,纵身跃向了身下那片未能被光亮所照射到达、素来是风平浪静的深邃幽暗平面。
借着光亮看清了路途的欧仁猛地将手绷直,尚未脱口而出的劝告还未能成句;母亲遥远温柔的爱,也终究是无法庇佑如萤火般脆弱的生命向大地坠落。一声闷响,便已是无可挽回。
顷刻间,无以名状的暴怒便化作燎原之星火,意外且急促地引爆了佣兵们在心中积蓄已久的郁气。就好似所有的感官顷刻间联为了一体,叫火炎将情绪烧蚀地再也无法控制。
而那具躯壳狰狞的恶魔,亦是注意到了脚下这股平白暴涨、充斥着诱人生机的力量——只见它欢呼雀跃着肆意啸叫,亦随之纵身跃下;叫扭曲的蹄掌踏在那滩已无生机的无言血火上,随着那无意义的嘶吼声浪溅出血花一簇,似是在叫嚣着为它将行的杀戮作好铺垫。
令人烦躁的嘶吼声堪堪脱口而出,就只见得源自于圣神宠爱的赤金电簇在视界当中一闪而过。
全然感受不到痛楚,那冒着沸腾血气的头颅便是随剑锋之势悄然跃升半空:赶在意识彻底离散之前,叫自己亲眼见证了自身血肉的崩解还原,在原地留下一具被切削剔透的黝黑骨架。如此奇妙之体验,本该是不灭的恶魔却也只能是体验一次。
下一瞬,被脊骨刺穿了的头颅便是在那道饱含着狂暴毁灭力量的神圣斩击之下,随光芒敛灭顷刻散作了飞灰——非是简单放逐,而是类似法师血祭恶魔本质一般,凭以圣神伟力将其存在彻底湮灭殆尽。
诞生于下层界的粗粝凡物,还是不要妄图挑战久历斗战的人间传奇为好。就如同江畔轻风得以轻易抚灭那黏着于血肉之上的微弱火炎,原是能够折磨吞噬生灵的无情火魔,在自然之风面前却又是显得那样的弱小、可笑。
抬手将剑尖指向被血火所笼罩的甲板,浑身有金铁之光环绕游移的佣兵团长当即告诫着几位战友:“待会的战斗会很艰苦,你们三个直接进船舱里寻找胡安;外面的恶魔由我来牵制,切勿恋战。”
“明白!”
话音未落,欧仁三人便是随手丢下腰背肩挂的自动武器,转而是抽出了各自精加工的附魔兵刃蓄势待发:专注于杀伤智慧生物的现代热兵器,并不能为这些被困在下层界的无知恶魔增添上死亡的概念;那眼下枪弹既然杀不死敌人,自然也就失去了用处。
既已整备完毕,路德维希的靴底当即便有光芒闪烁——自刺钉状核心结构迸发而出的巨大反冲力,便是直接推举着四人腾跃而起;随即更是为他们的正面覆上了一层黯淡的灰白华光,就仿佛来自于天宇深处的陨星,正向着大地笔直坠而来那般从容不迫。
自天幕当中无声镇压下的磅礴气浪,直接是将尸骸周边无故暴涨而出的污红活火,瞬间压制在了原地不得动弹。而就在佣兵团长驾临甲板的那一瞬,那些以血肉为燃料的污秽之火再承受不住如此重压,登时发出来阵阵啸叫,随即便湮灭在了漆黑之中。
此刻抬眼望去,唯一能够在甲板上站定的:也就净是些连模样奇形怪状的、浑身散布着令人作呕的硫磺焦臭的类人类兽状恶魔。
而那来自于前圣武士的强大威压,却有如天神下凡般,震撼住了这些合该被剁碎成糜沫的丑陋恶魔;更是叫源自永恒血战终结过后所残存下的求生欲望,彻底压制了恶魔们应有的混乱疯狂之天性。
煤油灯盏当中所辐照出的猩红光亮,亦顺势打在了他的脊背,好似是在为这人间的传奇披上了一件血浸的祭袍。
惊恐注视着眼前岿然不动的重装战士,正捏握着残肢碎肉大快朵颐的怪物们登时齐整惊叫起来;无一不是主动向后退却了,再无之前那般的嚣张癫狂,好似叫这些怪物们,生来首次感受到了刻骨铭心的恐惧。
只此刻,默不作声的佣兵团长并未理睬这些个惊惶失措的怪物——他仅是将双剑紧握,然后便是突兀抬起铁靴,将身前那只蚀刻精密的蚀咒石柱用力碾散成了飞灰。
而后更是不管不顾地低头半跪在地,以剑为柱,径自为着此刻甲板上所有将死的、已死的死难者们沉声祈祷着。
任凭那些恶魔再怎么借机虚张声势,路德维希仍是不为所动:只叫金口沉颂经文,为眼前素不相识的死难者们接引通往乐园的道途。
可不知怎的,那张逐渐失掉了情感的坚毅面容,却是随着那双完全空洞了的眸子没由来地些微抽搐了两下。
刹那间,就仿佛时空重新开始了运动。
那半跪在地的壮硕身影瞬时模糊了,不见了踪影;只在空气之中留下一道转瞬即至的赤黑电芒,好似光班爆裂,彻底夺去了众怪物视界之中的最后色彩……
“愿大神保佑啊!”
又是一道震耳欲聋的炸裂声传来,已是心力交瘁的大胡安再不敢拖延;便是手忙脚乱地加紧挥舞着从厨房里捡来的斧头,试图从舱壁薄弱处砍开一个逃生窗口,直接跳到江水里再游到岸上逃跑。
但还没等他砍下第一斧,突如其来的巨大冲击直接将自身不远处的二层甲板砸了个粉碎——其冲击力度之大,波及范围之广,甚至是把下意识贴着舱壁躲闪的胡安给直接磕得是头破血流。
毕竟不比十年前便对腾跃装置熟悉无比的老大哥,三人技艺未精,根本就没有经历必要的卸力、控力过程——不仅没能够安全着陆,反而是在这魔力障壁的保护之下,当真化身陨星炮弹一般径直穿透了二层甲板,一头砸进了底部货舱,于尘屑烟气中不见了踪影。
如此突兀的巨幅冲击,自然是把胡安打了个措手不及。
待到头昏脑胀的佣兵捂着额前伤口重新振作过来之际,他又顾不上疼痛,连忙是心中庆幸于幸运女神的眷顾——此番炮击,不仅是将两层甲板被生生砸出了个足有两张床板大小的硕大空洞来;就连那包铁木打制的船底板,也被当场打砸开裂,正咕咚咕咚地向着舱室渗水倒灌呢!
更加令佣兵感到惊诧的——那三团洞穿了甲板的奇异光团却是好似原人一般,毫无征兆地从那团雾霭当中,以双足站立起来;仿佛如此巨大的冲击,完全没能伤害到它们的身体一般。
没有丝毫迟疑,自知不敌的胡安也不纠结,当即是握着手里唯一的武器,转身爬出了桶堆后就没了命地朝着甲板上方奔逃去;貌似是寄希望能够通过二层舱里众多的舱室分隔,借助地利优势好绕开这三个敌友未知的古怪存在。
只是这整艘旧船毕竟已经服役多年,再加之船舱内外基本上不存在恶魔以外的活物,每一丝的动响都好似被凭空放大了般。
胡安的靴面刚一踏上台阶,那古旧木梯便是向着四周无比安静的空气,公然释放出了毫无遮掩的吱呀响声;导致他这才刚起步,便是被那三团分不清敌我的存在给关注到了。
“?!”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就连胡安自己也给吓傻了。但在这事关生死存亡的危机关头,瞬间冷静下来的佣兵还是充分发挥了更快更高更强的体育精神:一路上连蹦带跳地甚至于不惜手脚并用,玩了命似地也要爬上楼梯,向着二层甲板逃活路去。
而那三团从水洼里爬起来的存在也是着急,甚至连防护屏障也忘了解除。看着眼前这个貌似胡安的身影扭头就跑,三人居然也就这么顶着雾气似的屏障,飞也似地在他身后穷追不舍,更是不停的用那失了真的声调高声疾呼:
“前面的!你TM站住喽!”
而忙着逃命的伤员根本不会去理睬他们。毕竟他现在还能够勉强咬牙撑住伤痛,但如果不趁着余力尚存之际逃跑,那岂不是要把自己的大好性命平白交代在了这里?这是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接受的。
此刻跟着他身后如寻血犬般疯狂追赶的佣兵三人,也同样不可能放弃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但如果确实找不到失踪战友所存在的踪迹,他们还需要去尽快支援团长以驱逐恶魔,可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绕圈玩。
“再不停下老子TM开枪了!?”
只见失了耐心的欧仁抬手一摸,直接是从胸前武装带的快拔枪套里抽出一柄转轮手枪来,毫不迟疑地对着天花板放了一枪。
在从内而外击碎了这副魔力屏障的同时,更是把前头疯狂奔逃的胡安给吓得是手脚发软;当即便在求生意志的驱使下,扑通一声顺势跪倒在地,双手抱头连声哀嚎到:
“别开枪!别开枪军爷!投降……”
只不过还不等他把话讲完,身后便是传来一阵令人熟悉的惊呼声:“胡安?!真TM是你啊?”
“欧仁?!是你小子吗?”
“对!TMD你个老逼登可让兄弟们好找啊!”三步并两步赶上前扶起这个已然脱力的虚弱老头,欧仁心中顿时喜不自胜:“行了,有啥话咱们回去再讲!兄弟们撤,帮老大哥去!”
而在一同确认了胡安老头的安危后,另外队友俩人也不含糊,直接是提着刀剑闯到了两人身前,在替他们开路地同时顺带着先行支援团长的战斗去了。
欧仁搀扶着胡安紧随其后,并把转轮手枪塞到了他手里,好叫他临时用来防身;自己转而是从背上抽出那柄附魔骑枪,作拐杖一般在地板上拄着,必要时也能随时前去支援老大哥他们同恶魔之间的战斗。
沿着血沫四散的阶梯向着甲板走去,江风裹挟愈发浓郁的糟污气扑面而来,直是刺|激地两人不住地连声咳嗽。
没得办法,毕竟失掉了魔力屏障的净化保护,他们就只能是直面这些污浊气息的刺|激。但毕竟都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老兵,这点污气刺|激倒也不是什么要害物,稍微适应下也就勉强能忍受了。
况且两人越是靠近甲板,体内的精力就显得愈发充盈活泛起来。就好似是身体提前知晓了将要脱逃出危地的喜讯,本能地将活力与激素统统调动了起来以恢复身体机能,好更快地脱离险境。
尤其是迈步走出梯门的那一瞬间——细细感受着混杂糟污气息的新鲜江风,宛若慈母的大手吹抚过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这种真实不虚的细腻触感,纵使会叫伤患处受激炸刺,但仍是足以叫这个再度重见天日的倒霉老汉潸然泪下。
而那本该充作是最后考验的恶魔们,此刻却也彻底消失不见了踪迹——甲板上只是残留下了无数模样夸张的空陷裂隙,叫那些四散的血肉骨碎化作手中油墨般,被站定在船头的失意画匠肆意喷涂在了这木制的广阔画布上。
至于战友两人,他们则是远远地向着欧仁俩打了个招呼;然后便是根据团长的要求,率先从甲板腾跃回了码头,开始收拢那些个在周边莫名躲藏起来了的战马。虽然不知道这些被进行过脑处理的战争之兽,怎么会毫无征兆地被惊吓到就是了……
但不论如何,至少他们现在是安全了的。
“老大哥!咱们找到大胡安了!”
见一切尘埃落定,欧仁此刻也顾不上思考后续的琐事处理,而是颇为兴奋地向着不远处的团长欢呼起来。
可不知为何,此刻宛若圣灵化身的浴血战神却是比以往还要木讷了许多。
他仍是站定在原地不动,完全被血污涂满了的两把长剑则是随意刺立在甲板上;而听得了战友的呼唤,他的身形也只是微微动弹了两下,似乎是身体已经受纳讯息,但迟钝的思维却还没有接收到似的。
待到他捧着手中那颗被尽数剜去了血肉的髅骷头骨,将其小心翼翼地垒上船首——那座临时搭建而起的颅塔顶端之后,他方才是默不作声地松了口气;随手抽出那两柄特制的双刃斩剑,在转过身的同时对着空气讷讷回复着:
“啊,那就好。咱们走吧,再不回去家里人该要着急……”
“嗯?老大哥你咋个……”
刹那间,赤红电芒便是随着腾跃越之风超越了时空界限!宛若虹坠飞袭,腾跃至半空而坠的狂暴战士以身作轴,似是如鲸跃翻腾般,不顾一切地将那两柄如鲸鳍般暴涨的双刃斩剑,朝着胡安毫无防备的头颅劈下!
大惊失色的欧仁当即横枪格挡,并是叫用枪尾猛地发力,将来不及躲闪的呆傻战友同步扫倒至身后保护起来。
可眼神空洞的无魂战士却好似理智无损——就在欧仁挺身而出,那裹挟着巨力的锋刃要将他同枪柄一并砸断的瞬息:那锋芒直点在杆上,却是毫无道理地凭空借力,叫这枚陨星作跳蚤一般再度跃升而起,就仿佛只是孩童间打闹嬉戏似的轻微碰触。
看来无故失控暴走的老大哥,一如既往地不愿意去伤害自己的战友。
但纵使他几乎完全收拢住了力量,在锋刃与枪杆所触之瞬息,仅是那些微的细末余力便足以叫欧仁的虎口就势崩裂;甚至于他再不向后卸力,整个手骨恐怕都要被就地击个粉碎。
那与剑刃正面相触的桅杆却是没得他这般幸运:毫无保留的狂暴力量同漆面刚一接触,这根约有一米粗细的桅杆登时爆裂开来!顷刻爆散作了杂屑繁密的一捧雾气,好似在这甲板降下了一场木屑之雨,击打地人生疼。
而在斥力推动下如舞蝶翻飞的老大哥,却是在半空凭白失了踪影;只叫他耳畔听得又一阵含糊不清的苦痛低吟,似是情绪将要彻底失去控制的最后征兆!
从胡安的面貌上意识到了症结所在,欧仁却是没有再行无用功:转而是趁着老大哥消失的间隙,手忙脚乱地架起身后那完全呆傻了的老汉,竭尽全力地疯狂驱动着未蓄势不能发的腾跃装置。
可就在这腾越之力将满未满之时,阴晴未定的赤红电芒再度于天幕当中闪袭而出!
污红剑锋已然裹挟着圣灵怒火,再无遮掩地将这真神亲赐予的无上宠爱,完全化作撕裂天幕的赤雷直刺;便是要将身下阻碍之人的反抗意识,连着那蓄势而未能发的魔力团流一并碾灭了!
极尽升华而出的炽热风浪吹拂,已无站定之力的欧仁再不能支撑住身体:直叫四肢瘫软了,只倚着那杆附魔长枪;随后便是扑通一声,就势扑倒在了那早已昏厥的老汉身上,叫污血止不住地自口鼻眼耳当中潺潺流出,随血泪一并染红了两张面庞。
就在这将要无可挽回的最后的一瞬,无魂的战士却是再度看清了友人面容。也正是因为夺得了那一瞬的清明,叫这对怒雷勉强偏移了些许方位,才只是将那盏辐照猩红华光的煤油灯盏连带着船尾的舱室一并斩灭了。
失明失聪失魂的佣兵,就此昏厥不醒。
而重新拄剑跪立的人间传奇,此刻却是如癔症疯病一般,失魂落魄地凝望着身前那尽数升华的甲板空洞,不自觉低诵着莫名的词句;叫那双被黑赤之光完全笼罩了的眼眸,艰难恢复着往日的清明。
“蚀咒……情绪诅咒……由人体变换堕落而成的恶魔……不好!这是陷阱!村子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