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学宫。
许世昌不在，对林晨来说就是最好的消息。他每天上午学认字，下午就跟姜清桐去别的教室听课，有空了就去看看蔡崇富。蔡崇富恢复得还是很慢，但精气神比以前要好太多了。虽然还是经常盯着天花板发呆，但也会对林晨的话做出回应，二人也算是有了一些交谈。
李谱跟林晨说过的那些话，林晨一直记在心里。他也想找张其生谈谈，可是每次一旦有一点想靠近张其生的迹象，张其生就立马反应过来，着急忙慌地离开了。他还是和陈合走得很近，但不像以往那般始终跟在陈合后边了。林晨经常有看到陈合气急败坏地对张其生骂着什么，后者的表情也不像最开始那般谄媚，而是经常表现出一种呆滞。
一转眼，就已经六月初了。春花一朵朵凋谢，夏日的温度一点点攀升。在阳光的照耀下，太学宫越发显得金光璀璨。此时的林晨再抬头去看，初见它时那种畏惧已经消失了。尽管仍感觉无比震撼，但他感觉，自己似乎已经逐渐融入进太学宫了。
只是这几天走在路上，林晨老感觉不太对劲，似乎有人一直在跟着自己。他试过突然扭头去看，可身后几乎每次都是人山人海，清一色的黄袍晃得他眼晕，哪里能分辨出是不是有人在跟着自己。
“真奇怪，是我的错觉吗……”林晨嘟囔着挠挠头，朝着食堂走去。孔学农那家伙昨天特意找到自己，说是研发出了新菜，想要请他品尝一下。
林晨前脚刚走没两步，拥挤的人潮中便挤出了三人。三人都身穿黄色学袍，他们对视一眼，都是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
孔令皱了皱眉：“这小子警惕性还真高，跟了他好几天了，有好几次都差点被他发现。”
孔令身边的一个胖子开口了。他叫周昊，在三人当中神色最为紧张：“喂，我说，我们真的要做这件事吗？那可是李教授带回来的学生啊，被发现的话，我们会不会……”
“切，怕什么。李教授带回来的学生还少吗？他们被欺负的那么惨，李教授有出面管过吗？哪一次不是那些蠢蛋们灰溜溜地自己离开太学城？”周智文不屑地冷哼一声。
尽管如此，但周昊还是显得很担心：“可是，可是这件事情，貌似还挺严重的……”
孔令皱着眉头看向肥胖的周昊：“别担心了，周智文说得对。他一个不知道哪来的蠢小子，受了委屈，自己会离开太学宫的。而且许公子花重金找我们来干这件事，我们也答应了下来，现在退缩已经不可能了。”
“可是，可是……”
“可是个屁啊！”周智文不耐烦地将手一挥：“别磨磨蹭蹭的，赶紧商量好，找个时间把这事解决了，越快越好。”
周智文是个急性子，孔令已经看出来了。不过没关系，这样的人，才是最好指挥的，孔令心想。这两个人一个胆小懦弱，一个性格急躁，都不是适合领导的料。他此时只需要稍微表现得沉稳一点，二人就会听他的话了。
孔令两只手搭在二人的肩上，沉声道：“我们三人原本素不相识，今天能够一起共事，也算是一种缘分。许公子已经对我们做出了承诺，事成之后，我们还能拿到一大笔钱，未来几年内都吃喝不愁了。而且就算这件事被发现，我们被太学宫开除了，许公子也说过，我们可以直接去他家当客卿。那可是许家的客卿啊，多少人挤破了头都想争取的机会，现在就摆在我们眼前！我是不知道你们什么情况，但是我千辛万苦考进太学宫，就是为了以后能够衣食无忧的。”
周智文点点头：“我也是。这个机会太难得了，怎么想都没有坏处。喂，胖子，你到底怎么想的？要做就做，不做趁早滚蛋。”
周昊委屈巴巴地说道：“好嘛，我做就是了。但是先说好了，我对男生没有兴趣啊！我只能说勉强试试，也是看在许公子的面子上才愿意的……”
周智文闻言朝他一瞪眼：“你的意思是老子对男的就有兴趣了？不会说话就闭嘴，老实当哑巴！”
“行了行了，到时我第一个来，你们两个接替。大家的工作都要相同，这样才公平。我们现在已经是一个群体了，不是吗？”
孔令微笑道：“现在一切都准备妥当，就等一个合适的时间了。”
……
“所以，许公子，要怎么对付，弄伤你的那个家伙？”
房间内，如烟喘着粗气问道。许世昌一把搂过如烟，在她娇嫩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笑道：“那小子喜欢逞威风，装男子汉，我就看他这件事以后，还能不能认为自己是个‘男人’。我要让他一辈子都抬不起头，让他一辈子都夹紧屁股做人，嘿嘿……”
许世昌眯着眼回想自己叫陈合找来的那三个蠢蛋，一个性格暴躁，一个胆小懦弱，剩下的那个显得倒是满沉稳，但自己只跟那人交谈了两句就明白了，对方也只不过是个自以为是的蠢货。这样的“人才”，在太学宫可是不多见啊，没想到一下子就给自己遇见三个。不好好利用一下的话，实在是太可惜了。
“如烟姐？你怎么不说话了？”
许世昌看向怀中的如烟。如烟很快抬起头，冲许世昌展露笑颜，声音妩媚：“人家只是在想，许公子一会儿……”
许世昌听到这声音，感觉自己的骨头都酥麻了。他狠狠亲了如烟一口，感叹道：“如烟姐，若是有谁能把你娶回家，那真是要……日夜笙歌啊！真是那人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那就只好便宜许公子了呢……哎呀，许公子，干嘛呢！”
许世昌又扑到了如烟身上，惹得如烟一阵娇笑。许世昌笑得开心极了，却没有发现如烟眉眼深处，一闪而过的一抹哀愁。
……
“噗！”
林晨没忍住，吃到嘴里的饭菜全部都喷了出来。以前的他都还能勉强忍受，但是这一次，实在是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林晨实在是搞不懂，明明都是常见的食材，明明都是平日里会用到的调料，可是怎么到了孔学农的手上，就可以变成一种“杀人凶器”。
“我说，小胖墩儿啊……你做完了菜，都不尝尝的吗”
林晨面容苦涩地挑起一筷子菜，实在是没有勇气品尝第二口。孔学农看了看自己碗里同样的菜，疑惑地夹了一块肉送到口中：“我觉得……还好啊。”
林晨被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震惊了。他看着自己碗里那一团黑乎乎的、分辨不出来自于何种生物的肉块，又看了看孔学农淡定咀嚼的脸，佩服地竖起大拇指。
“学农兄，我这一句称赞是真心的，你是真的厉害。为了不丢面子，连这样违背良心、违背道德的话都能面不改色的说出，我林晨是真的佩服你。你比死鸭子的嘴还硬，你……”
“等一下等一下。你看那几个人，是不是想要吃我做的菜？”孔学农突然来了精神，兴奋地喊着。林晨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原来是姜清桐几人，此时正站在空荡荡的菜盘子前有些不知所措。
“清桐，这里剩的菜不多了啊，大概就剩两个人的份量了。我们要不去平区吃一顿吧？那里新开了几家馆子，据说味道不错的。”
姜清桐摇了摇头：“不行，下午的课我很想听，如果现在去平区的话，再回来时都要天黑了，差不多都要吃晚饭了。咱们将就下吧，随便吃点垫垫肚子，晚上早点来吃饭。”
“行吧。”几人点了点头，正准备叫打菜的大娘呢，突然发现了放在众菜盘最边缘的、一盘子满满当当的，不知道是何种食物的菜肴。
“这……这是啥玩意儿？煤炭吗？”
孔学农见众人愣神，他“嘿嘿”笑了一声，对林晨道：“林晨，你看，识货的这不就来了吗。你觉得不好吃，那是你境界不够。你看这几个人，尤其是那个漂亮的小姑娘，一看就是识货的主。等着，看他们吃了我的菜，会不会美味到哭吧！”
说着，孔学农一个闪身，竟然以一种超乎他这个体态应有的灵敏度，飞似的来到了菜盘子后面，让发呆的几人吓了一跳。孔学农一挑眉，乐呵呵地笑道：“几位，饿了吧？要不要尝尝，我孔大厨用满满的爱意做出的这一盘珍馐美味啊？别看它卖相有些糟糕，它可是有着表里不一的美味啊！”
姜清桐听闻后不由得心中犯嘀咕，怎么这家伙的成语用得和林晨那小子一样差。但听孔学农在那里吹得天花乱坠，她犹豫地和几人对视了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确定，这东西能吃？”
“能吃，怎么不能吃！我做出来的每道菜，自己吃之前都会先喂狗吃一遍，它们吃得可欢了，嗷嗷叫着就跑远了。”孔学农大咧咧地说道。林晨听着心中一惊，心想你确定那是欢快地跑远了，而不是惨叫着逃命去了？
听他说这话，姜清桐身边的一个男生急眼了：“哎你这家伙，你骂谁呢？你的意思是咱们连狗都不如？”
“我哪说过这话了！”孔学农也着急了，和那男生争辩起来。
“好了好了。”姜清桐无奈地劝开二人，犹豫地看向那黑乎乎的菜：“那……就来一点吧。不要多，一点点。”
“咋还跟我客气上了。不要不好意思，来，多吃一点！”孔学农胖手一挥，一勺子挎过，姜清桐的盘子里便多出一座小山。姜清桐看着那堆叠起来的“黑炭”，扶额道：“我……我真是谢谢你。”
等到姜清桐几人表情麻木地坐回到位置上，孔学农也回到林晨身边，得意道：“你看，他们多爱吃啊，一要就是一大勺。”
林晨懒得搭理他。他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看着姜清桐，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一会儿她是什么表情了。
几人坐下，谁都没有先动筷子，而是都看向了姜清桐。姜清桐吞了口唾沫，微微颤抖着手夹起一小块，送进了口中，慢慢咀嚼起来。才嚼到第二口，她的表情就发生了变化，眉头微微抬起，眼角轻微颤抖着，原本清秀的脸，此刻却略微显得有些狰狞。
那几人被她这表情吓了一跳，说话都有些结巴了：“怎，怎么了清桐？好吃吗还是咋的？这菜有毒啊？”
姜清桐原本都差点一口吐出来了，但见众人看向自己的眼神，她突然有了一个更好的想法。当下艰难地将食物咽下，挤出一个笑脸，声线略微颤抖着说道：“好……好吃啊。这味道，让我很是怀念呢。”
几人怀疑地望向她：“真的吗？”
姜清桐的表情已经快要控制不住了。她默不作声地举起手在自己白嫩的脸上捏了几下强迫自己保持镇定，点了点头：“真的。”
林晨这边，远远地看着姜清桐那表情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他都憋不住笑了，捂着肚子笑道：“姜清桐她，她还真坏啊，哈哈哈……”
原来是姜清桐心想，刚刚打菜时，几个人和那小胖子叫得最欢，怎么一到了现在，吃到这个菜……不对，不能叫菜。吃到这个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的东西的人，竟然是自己呢？
这可不行啊，所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大家也应该一起吃亏才是。如果她吐出来了，大家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肯定也就不肯吃了。明明是一起来吃饭，现在却要自己来当这个倒霉鬼，她肯定是不愿意的。
姜清桐这边还在劝众人一起来品尝一下。她看到了在不远处笑得捂着肚子的林晨，看到他盘子里同样黑乎乎的菜，不由得瞪了他一眼。这个家伙，看到自己吃亏，也不过来提醒自己一下，亏她还带着他上了那么多堂课……哎，不对，那个小胖子也坐他旁边！这两人是一伙的！
姜清桐愤恨地瞪了二人一眼，继续忽悠同伴们一起来品尝这一道“佳肴。”有一人被她骗到了，也夹了一筷子送到口中，身子在瞬间抖了几抖。
几人忙问他：“好吃吗？”
那人刚想呕吐，见到姜清桐幸灾乐祸的眼神就立马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决不能吐，不然那才叫真正的吃亏。
当下，那人也艰难地将食物咽下，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道：“好……好吃。太特么，好吃了……呜呜……”说着，就将菜盘拖了过来，适意下一个人品尝。
如此重复了几遍，每个人都是在吃到的第一口就想骂娘。但稍一思索，他们就明白了怎么回事，继续忍着恶心忽悠下一个人吃。终于等到最后一个人，那人尝到味道的瞬间还以为自己的味觉出了问题。这跟屎一样难吃的东西——不对，就是比屎还难吃——怎么会大家都说好吃呢？
众人见最后一个人也吃下了肚，都不再掩饰，趴在桌子上干呕起来。
“清桐，你不是说，不是说这味道，让你很怀念吗？！”
“我是怀念啊，怀念以往能够吃到那些正常食物的日子！”
姜清桐拍着胸口猛喝了几大口水，看着此时已经笑到坐在地上的林晨，不由得骂道：“好你个林晨，看着我被那胖子骗也不过来提醒我！亏我带你去上了那么多堂课！”
林晨笑到说不出话来了，眼泪都从眼角流了出来。他摆了摆手：“不是，我是很想提醒的，但是……孔学农他……噗哈哈哈哈哈！”
“你还笑！”姜清桐恼怒道：“揍他！”
“揍他！”
几人一哄而上，吐着黑漆漆的舌头向林晨奔来。林晨暗叫一声糟糕，不由得拔腿狂奔，一场追逐大戏就此上演，让好奇观看的学生们不由得议论纷纷。
“那几个人咋回事啊？咋舌头都黑了？追着那小子是要吃人啊？”
“卧槽，是不是今天饭里有毒！大家，都别吃了，饭里有毒啊！”那人反应过来，看着碗里吃到一半的菜，发出一声爆喝。
这一嗓子喊出，食堂里所有人都停下了筷子，有些疑惑地看着碗里的菜。
“有毒？”
“他说有毒？”
“都别吃啦，饭里，有！毒！啊！”
那人又喊了一嗓子，将手中的筷子一丢，率先跑出了食堂。有人带了头，众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只知道跑就对了，于是都惊慌失措地奔出了食堂。原本还拥挤的食堂在瞬间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了孔学农一人，他左顾右盼，一脸懵地坐在原位。
“有毒？我咋没吃出来呢？”
说着，他又夹了一筷子送到口中，疑惑道：“没啥问题啊……就是味道淡了点。”
……
夕阳西沉，太学宫一天的课程结束了。林晨揉着酸疼的脖颈抬起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此时天色尚早，食堂内一定是人满为患，相比之下，澡堂就空荡了许多。林晨决定先去洗个澡，洗得干干净净的再去吃饭，完美错开高峰，一定舒服不少。
另外一个原因是，姜清桐那几个人还饿着肚子呢，一看时间差不多了，就一起往食堂去了。林晨中午是跑得快，没被他们追上，要是晚上看见他照样大摇大摆地在食堂吃饭，没准好不容易消下去的气又升起来，要过来揍他呢。
“哼哼哼，我爱洗澡，洗澡爱我，哼哼~”
林晨哼着小曲儿，收拾好衣物就往澡堂奔去。澡堂的人果然不多，他找了个位置就准备洗漱了，没有注意到在他的身后发生的状况。
有三人停下了原本的动作，皆扭过了头看着他。他们对视一眼，动作轻缓地走到了同在澡堂里洗漱的人身边，手中递过去几张银钞，同时凑在他们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那些人心领神会，接过钱就快速离开了澡堂。也有人原本并不打算离开，可见到三个人将自己团团围住后，还是泄了气，也赶紧收拾东西走了。
“同学，这里一会儿有事要发生。你给我们行个方便，留点空间出来，行不？”
张其生原本正在洗头，突然被打断了，让他有点不高兴。可他回过头，发现那人正朝着自己挤眼睛，还想往自己手里塞钱。那面值可不小，足够正常人好几天的花销了。
“行不行啊同学，啧，再给你一张。”
摆在自己眼前的钞票又多了一张。张其生沉默地看着那人手中的钱，又看了眼正在角落里哼着歌、开心地洗漱着的林晨，瞳孔微微颤动。
“同学，你这样就不好了吧，有点贪心了不是？”
那人声音低了下去。同时，站在不远处的两个人也向自己慢慢靠拢，皆面色不善。张其生回过神，沉默地接过了钞票，离开了现场。
“切，不长眼的东西，真他妈贪。”周智文冷哼一声，对着另外两人点了点头，适意澡堂已经彻底空了。孔令和周昊点头回应，将门关上，慢慢地靠向了林晨，站在了他的背后。
孔令拍了拍林晨的肩：“同学，你是叫林晨，没错吧？”
林晨回过头：“啊？是我啊，怎么了？咦，怎么澡堂都空了？都洗得这么快的吗？”
“没事没事，是你就行了。我们有点事要找你商量，有人叫我们关照关照你。”
孔令笑着，一把扯下了围在腰上的沐巾，伸手向林晨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