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感带着司设监打造的牌匾,来到南宫。
南宫大门上的牌匾撤换,更换“漠北王府”的新匾。
走进南宫,许感让都知监太监把人召集起来,宣读圣旨。
朱祁镇病恹恹的,自从吃了包子之后,又没太医及时医治,他的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了。
“朕是皇帝!”
“哪怕退位,那也是皇帝!先帝遗诏中钦命的皇帝!天下臣民认同的皇帝!”
“他凭什么降朕为王?”
“凭什么!”
“还是漠北王?祖制之中,哪有漠北王的封号?有吗?”
朱祁镇爆吼。
尤其是漠北王三个字,简直是在羞辱他!
生怕别人忘记了,他留学瓦剌的经历。
“漠北王,注意用词!”
许感合上圣旨,冷冰冰地盯着朱祁镇:“漠北王如何自称?陛下圣旨中,已然不许您使用‘朕’字……”
“朕就用了,你个死太监,能怎么样?”
朱祁镇豁出去了,指着自己:“你打死朕,朕已经没几天活头了,他还这般折磨朕,好啊,你干脆打死朕!”
皇爷没交代,许感还真不敢擅自做主。
如今皇爷给人的威势太重,连常年贴身伺候皇爷的冯孝,都心中惴惴,何况他?他可不敢随意做主。
“漠北王说笑了,奴婢只是奴婢,岂敢打死藩王呢?”
许感退后两步,笑眯眯道:“漠北王一时接受不了,也在所难免。”
“回去告诉他,朕还是皇帝!”朱祁镇指着许感,怒喝。
“奴婢不敢说如此僭越的话,请漠北王收回成命。”
“让他来,朕亲自跟他说!”
朱祁镇指着自己:“朕,才是嫡子,才是先帝钦命的皇帝!是天下臣民承认的皇帝!”
“他,不过是庶子,是抢夺者!”
“他抢走了朕的皇位!鸠占鹊巢,却不还给朕!”
“朕没几天活头了,朕什么都不怕了!”
朱祁镇咳嗽几声:“朕这身体,就是他害的,是他下毒害朕!朕要让天下臣民,看清他的真面目!”
“漠北王,奴婢听说万夫人怀有身孕了。”许感轻飘飘道。
“那又如何?”朱祁镇瞪着许感。
“若是漠北王有疾,怎么会生育呢?”
“好吧,就算是意外。”
“奴婢想着,既然漠北王有疾,那孩子恐怕也生不下来吧。”许感坏笑道。
朱祁镇一愣,旋即大怒:“胡说八道!”
“奴婢可不敢咒小王爷呀,小王爷福寿绵长。”
许感打了自己嘴巴一下:“只是奴婢听人说了一嘴,说父亲有疾,生的孩子,也会有相应的疾病。”
“漠北王莫要大呼小叫,等着小王爷出生,看看带不带疾病,一切便明了了。”
“您说是不是?”
啪!
朱祁镇一个耳光扇在许感脸上:“该死的奴婢,敢诅咒朕的儿子有疾?”
“奴婢不敢诅咒小王爷,奴婢该死!”
许感赶紧跪在地上:“但是,如今您是亲王,您儿子这么多,想去漠北就藩,也得皇爷点头同意才行。”
“奴婢是为您着想,这孩子最好有疾,否则就是诓骗皇爷,欺君之罪啊,您自然担得起,您的儿子们可担待不起呀!”
万夫人脸色一白,揉了揉自己的小腹,表情惊恐。
不管怎么说,万夫人肚子里怀的,必须有病。
要是没病,就是欺君之罪!
朱祁镇不怕,但得想一想他的儿子们啊!
“奴婢还听说,皇爷正在给重庆郡主物色郡马呢。”
“恐怕您还不知道,驸马焦敬、李铭,都被送去陪公主去了。”
“皇爷说了,这郡马呀,要是选得不好,会耽搁郡主一辈子的。”
许感一副为朱祁镇着想的模样。
但是,朱祁镇在乎他的孩子们吗?
“驸马去陪哪个公主啊?”朱祁镇问。
“自然是薨逝的庆都公主、清河公主呀。”
“她们不是已经没……”
朱祁镇猛地瞪大眼睛:“他怎么能那么狠辣?把驸马杀了?”
“漠北王您说的可不对劲,怎么能用杀呢?皇爷这是成全公主和驸马伉俪情深。”
朱祁镇脸色见白。
那人最近又做了什么事了?
为何杀了驸马?
焦敬可是他的人啊,那薛桓、石璟呢?
“忘了告诉太上皇,薛桓因为不孝,早就被凌迟了,常德公主被养在宫中,如今正和圣母皇太后作伴呢。”
薛桓也死了?
朕的人,都被杀了?
常德也被软禁在宫中,那个废人,太狠了!
伱这么杀,以后谁愿意娶天家的女儿?
“石驸马和王驸马,负责去诏令天下诸王入京,让诸王陪皇爷过端午节。”
许感小声道:“昨个儿奴婢听说,两位驸马办事不利,驸马府的公子们被拖出来,抽了鞭子,众目睽睽之下呀,堂堂的公主之子,被打得那叫一个惨啊。”
“听说王谊的小儿子,被抽死了,是王谊和妾室生的。”
“报与宫中,皇爷却说,驸马怎可纳妾呢?然后,奴婢就派人,将王谊两个妾生子,都抽死了!”
“死了就干净了,省着影响清河公主的清誉,漠北王,您说是不是?”
朱祁镇人都傻了,这京中怎么变成这样了?
驸马的儿子,说抽死就抽死?
他视人命如草芥,以后谁还肯给他卖命?
“哟哟哟,瞧瞧奴婢呀,都没告诉您。”
许感笑着说:“皇爷在宣镇,打崩了瓦剌,焚杀了瓦剌十万大军,瓦剌兵如丧家之犬,逃回漠北了,大明顺势收复了河套。”
“你、你说什么?”
朱祁镇瞪圆了眼睛:“不可能,你在骗朕?那个……他、他怎么能打崩瓦剌呢?
瓦剌,那是他的祖宗啊!
他亲眼见到瓦剌的强大,他还去留过学呢。
如神一样的对手,怎么可能被击败呢?
“漠北王,外面的消息您很久不知道了吧?连鞑靼都数次上表,请求内附,皇爷阉了使者,留在宫中伺候,不许内附。”
“皇爷说了,鞑靼不配内附。”
“而且,皇爷迁居北孔去辽东,迁居正一道去贺兰山。”
“君王可守国门,衍圣公、天下僧道,皆应去守住国门!”
“漠北王,今时不同往日了,如今四海臣服,盛世来临,万民皆敬服皇爷。”
“所以,奉天殿上,毛忠、程信、罗绮细数漠北王十宗罪,请求皇爷降漠北王的爵位,文武百官哭求皇爷降您为漠北王。”
“皇爷虽顾念天家亲情,但也不能伤了天下百官之心啊,所以就派奴婢来,请您顺从了吧。”
许感把最近发生的事情,掰开了揉碎了,喂给朱祁镇。
把朱祁镇给毒死了。
“不可能!不可能!”
“都是骗朕的!”
朱祁镇后退几步,脸色越来越白:“他没被先帝亲自教导过,他的师父是谁?朕的师父是谁?”
“三杨天天给朕上课,张太皇太后日日教朕治国之道!”
“朕笔耕不辍,每日批阅海量的奏章,朕在奏章上写的朱批,比他练的字都多!”
“朕为了治私役成风,改革京营、改革边军;朕为了增加朝堂开支,活用盐引、度牒,增加收入;朕、朕自认做的不比先帝差!”
“君王死社稷,天子守国门!”
“从正统八年开始,朕亲政开始,便从未懈怠过,朝堂银钱不够,朕排除万难,再下西洋;”
“麓川小国犯边,朕诏命天下军队,三征麓川,打服了麓川小国,震慑西南!”
“瓦剌掠边,朕御驾亲征,朕自认不比先帝差,土木堡之败,不在于朕,不在于朕……是、是大明积弊……不是朕的错……”
“他呢?”
“他不过庶子出身,养在宫外的私生子啊!”
“他受过什么教育?他的师父是谁?”
“他没有胆气,没有学识,没有政治资本,只是个碌碌无为的藩王罢了!”
“运气好,才登上帝位!”
“他就是个鸠占鹊巢的小人!”
“这些年,沉溺镁色,宠信妖姬,垂拱而治,如何做的比朕还好?”
“凭什么?凭什么他做的比朕好?凭什么?凭什么?”
呕!
朱祁镇张嘴,喷出一道血箭。
身体摇摇晃晃,倒在了地上。
“陛下!”钱王妃瘸着腿,扑过去。
周夫人、刘夫人赶紧扶起朱祁镇,让太监们把陛下背回塌上,宣太医。
“等一下!”
许感忽然开口,所有人的动作静止。
“钱王妃,您刚才叫了什么?”
许感环顾四周:“还有你,周夫人、刘夫人、万夫人,您们都叫了什么?”
所有人气势一弱。
一顿包子,让她们都认命了,不敢再像以前那般,吆五喝六,都夹起尾巴做人。
钱王妃却站起来,直视许感,怡然不惧:“耽搁了太上皇救治,离间天家兄弟亲情,你个小小的奴婢,能担待得起?”
“奴婢自然担待不起,漠北王终究是皇爷的兄弟,出了任何差错,皇爷都得拧下奴婢的脑袋来,以谢天下。”许感道。
钱王妃往前一步,气势逼人:“既然知道,那你还不快快让开!”
“王妃,您刚才称呼漠北王什么?”许感问她。
“如何称呼,轮不到你个奴婢说嘴!”
钱王妃死死咬牙,只要丈夫不松口,她绝对不会做拖丈夫下水的事情,哪怕让她去死,她也愿意。
“是是是,天家的事儿,奴婢一个小小的太监,如何敢置喙呢?”
许感跪在地上:“只是奴婢听说,汪废后因为想念张太皇太后,已经追随太皇太后去了。”
钱王妃脸色急变。
她在宫中的依仗,一是圣母,二是汪皇后!
多少次皇帝要对太上皇不敬,都是汪皇后从中说和,劝皇帝回心转意的。
虽然她被打入冷宫,却还有两个孩子,皇帝只有两个女儿了,怎么着也会给汪皇后一点薄面。
这也是她在宫中,最大的依仗。
“本宫不信!”钱王妃真的不信,汪皇后心态很好,尚无自尽的意愿,怎么会死呢?
“奴婢哪里敢诓骗王妃您呀?寿康公主天不假年,先行一步;固安公主已经被贵妃娘娘收养了,您说呢?”许感笑道。
汪皇后真死了?
不然她不会将女儿交给唐贵妃的!
她和唐贵妃不睦,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圣母又被软禁,进了宫,谁能帮她?
钱王妃目光下移,朱祁镇躺在地上了,难道让他一直躺着?万一冰坏了身子,如何熬得下去?
“本宫不想听这些,快些让开,耽搁了太上皇的身子,杀了你也不够赔的!”钱王妃没了办法,只能耍横。
“您说的对,漠北王掉了一根头发,都够要了奴婢的狗命了!”
“知道还不让开?”钱王妃怒视。
许感笑眯眯道:“奴婢斗胆问您一句,您以什么身份,自称本宫呀?”
“本宫是太上皇、正统皇帝的正宫皇后,是当今皇帝的皇嫂,如何不能自称?”钱王妃死死坚持。
许感只笑不说话。
“滚开!”
钱王妃让太上皇的妃嫔把太上皇扶起来,看谁敢拦!
“王妃莫急,奴婢还有两句话要说。”
许感淡淡道:“废后汪氏举族伏诛,故杭皇后、唐贵妃举家被流放,您们都是有家人的人,您们如何选择,奴婢可不敢置喙。”
嘶!
朱祁镇的妃子们,一个个脸色发白。
她们消息闭塞,根本不知道宫外发生了什么。
当今皇帝怎么这么狠?
汪氏就算是废后,那也不能族诛啊!那都是亲戚啊,可是,连驸马都杀了,何况废了的后族呢?
她们,只不过是废了的皇帝的妃嫔,她们的家人,想要富贵,得求着当今皇帝。
若真惹得皇帝不快,把她们家人杀干净,她们可就一点依仗都没了!
“不必听他危言耸听!”
“本宫进这宫里时,便知道,本宫唯一的家人,就是陛下!”
“外面的,本宫一概不知!不问!”
钱王妃冷哼:“许感,当今皇帝再狠,那也得顾念亲情?太上皇,终究是他的亲哥哥!本宫是他亲皇嫂!”
“当初他未登大宝时,本宫待他如何?他应该心知肚明!”
“若太上皇,有个三长两短,本宫就去他面前自杀,他喜欢凌迟,就让他亲自凌迟本宫!他喜欢剖心,就剖本宫的心!”
“本宫不怕!”
“滚开!滚开!”
钱王妃爆吼,推搡许感,回眸看向诸多妃嫔:“把太上皇扶进去!”
可没人敢动。
她不在乎家人,但其他人在乎啊。
陛下连自己的亲戚都杀,何况她们的家人了!
她们可不想,在南宫里,听到家人被凌迟的消息,想想都不敢睡觉。
“去扶啊!”钱王妃又喊了一遍。
没人附和。
钱王妃的独眼流出了眼泪:“你们不扶,本宫亲自扶!”
她推开许感,扶起昏迷的朱祁镇。
她废了一条腿,但还是勉强支撑起来,把朱祁镇放在她的背上,养尊处优的她,用意志力背起了朱祁镇。
“滚开!”钱王妃怒视许感。
“王妃,您这是何必呢?就算进了寝殿,也没有太医诊治。”
许感冷笑道:“您可是在拖累太上皇啊。”
“倘若太上皇有个三长两短。”
“皇爷震怒,怕是要让太上皇写一纸休书给您,废了您的王妃之位。”
“届时,您可就进不了皇族祖坟了,到时候成个孤魂野鬼的,多可怜呀。”
钱王妃浑身一颤,抬眸看向许感:“你、你怎能这般狠毒?”
“王妃,您可冤枉奴婢了,这一切都是您自个儿作的!”
许感盯着她,冷笑:“当初您就在宫里作,作瞎了眼睛,作废了腿,作成了残疾!”
“出了宫,在南宫伺候漠北王,又卖什么刺绣,奚落皇爷,让天下人看皇爷的笑话!”
“如今,您又拦着不给漠北王治病。”
“若耽搁了病情呀,奴婢可负担不起,在这院里的人,都得诛九族!”
“奴婢的命不值钱,各位贵人的命,在天家眼里,也未必多值钱。”
“漠北王,可是皇爷的亲哥哥呀,天家血脉连心,皇爷没了兄长,可就要拿些不相干的人撒火了!”
“谁是不相干的人,呵呵……”
那些妃嫔一听这话,吓得双腿发软。
不是杀一个,而是诛九族!
别人估计做不出来,但当今皇帝,那都是小菜一碟!
万一被凌迟……嘶,想都不敢想!
“姐姐,您就应了一声吧。”周夫人率先道。
她有自己的小心思。
她儿子是太子,可不能因为区区一个封号,就影响了儿子的前程,等太子登基,她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再说了,熬到太子登基,想尊崇太上皇,不就一句话的事嘛,非要和那位撕破脸皮干什么啊!
“是啊姐姐,快应了吧,救治大王重要!”万夫人赶紧附和。
有孩子的,都附和着。
孩子们的前程得顾着呀,以后想封王,挑个好封地,都得看叔叔的脸色呢。
总不能现在给叔叔添堵,以后再舔着脸求一处好封地?那不是做梦呢嘛。
“大王?万氏,你居然称陛下为大王?你、你们怎么改口这么快呀!”钱王妃崩溃大哭。
“姐姐,胳膊拧不过大腿,该低头就低头吧。”
万夫人小心翼翼道:“毕竟这是陛下的家事,我们做女人的,顺着男人便是了。”
“这都是人家兄弟俩的事,等哪天,大王跟陛下说句软和话,什么封赏没有呀?”
“人家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您忘了当初,大王多么疼爱弟弟呀,这些年,陛下对南宫多么照顾,大家都心知肚明。”
“姐姐,当务之急是治疗大王的身子呀。”
“许公公说得对,若大王出现了闪失,咱们就算死一万次,也不够赔的呀!”
万夫人这话,引得所有人附和,谁愿意陪葬去呀。
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争个虚名。
难道叫太上皇的时候,就让出南宫了?
还不是在这里面,老老实实过日子,您没孩子,总得为我们有孩子的想一想,孩子的前程多重要呀。
“说来说去,唯有本宫里外不是人?”
钱王妃好像第一次认识她们,悲凉大笑:“好、好!都应了你们的!本宫管不了了,管不了了,本宫就想管好自己的夫君,行不行?快快救治陛下吧!快啊!”
“您叫什么?”许感却不放过她。
钱王妃眼泪止不住地流,服软了:“漠北王!漠北王!行了吗!”
“那您该自称什么?”许感又问她。
“臣妾!臣妾!”钱王妃支撑不住朱祁镇的重量了,但她死死以脚抓地,不肯让朱祁镇从背上掉下来。
那只瞎了的眼中,流出了血泪。
“您早这样不就完了,您们的脑袋保住了,奴婢的脑袋也保住了。”
许感抹了把冷汗,赶紧让人把太上皇抬到塌上:“快宣太医,给漠北王诊治!”
南宫有太医轮值,听到命令,立刻进来诊治。
钱王妃全程看着,生怕许感做手脚。
直到太医说,漠北王无碍了。
她才松了口气,但身体摇摇晃晃,倒在了地上,妃嫔们惊呼。
许感也吓了一跳:“太医,赶紧医治!”
皇爷可没允许他杀了南宫任何人啊,如今朝堂上拧成一股绳,正热火朝天往前走呢,不能后院起火。
若漠北王、王妃出了什么岔子,他这颗脑袋肯定保不住。
所以,最着急的人是他。
“只是心血逆流,无碍。”
许感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咦?这脉象,如珠滚玉盘……怎么会呢?”
太医有点叫不准,请另一个太医把脉,那太医冲他点了点头。
“许公公,王妃应该是有喜了。”太医小心说道。
“什么?”
许感脸色一变,看了眼残疾了的钱王妃,再看看怀有身孕的万夫人!
又怀孕一个?
皇爷怎么就没这么好命呢?
太医小心观察许感的脸色,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毕竟这是漠北王的子嗣。
“若王妃生了嫡子也好。”许感轻飘飘一句话,告诉太医,小心照料。
安置好了,便返回宫中,禀报皇爷。
他回宫时,勤政殿的门关着,他便在门外候着。
朱祁钰正在问王狗儿话,就是哈克楚。
这几天,王狗儿情绪比较大,但是内狱是什么地方,专门教这些桀骜不驯的家伙做人的地方。
这不,皇爷前脚传口谕,宣他觐见,内狱的老太监就告诉他,在御前说错一个字,就往他身上扎一根针!一辈子也取不出来的那种。
王狗儿被折磨的,整个人都不好了。
“鞑靼为何还不来?”朱祁钰问他。
咋的,您还盼着望着来啊?
王狗儿发现,大明不一样了。
“跟朕说说,满都鲁和癿加的事。”朱祁钰问。
王狗儿无奈,从满都鲁汗继位开始,娓娓道来。
在他口中,满都鲁是一位颇有作为的明君。
势力正在扩大,不断兼并部落,壮大自身。
听着王狗儿叙述,朱祁钰却想着,满都鲁能吞并部落壮大自己,大明为何不能吞并部落,壮大自己呢?
若等鞑靼整合成功,一个统一、强大的鞑靼,可是个令人头疼的对手!
胡濙说过,汉人同化能力最强,为何不利用呢?
牧民习惯放牧,那就继续在草原上放牧,大明力量深入草原便可以了!
他看向地图,若平辽东,就绕不过去朵颜三卫。
这朵颜卫自大宁都司抵喜峰口;
泰宁卫,自锦州、义州历广宁卫至辽河;
富余卫,自黄泥洼逾沈阳、铁岭至开原。
此三卫是大明封的,汉人这样叫。
人家自称兀良哈,没错,就是太宗皇帝三征漠北打的兀良哈。
这片土地,主要由兀良哈部、翁牛特部、乌齐叶特部、札剌亦儿部游牧。西起拉木伦河和辽河以南,东起开原,西近宣府的长城边外,均属兀良哈地区。
宣德年间,一度归附,正统年间,大明在辽东连战连捷,愈发臣服。
但从土木堡爆发后,三卫归附瓦剌,但也年年遣使进贡,表面恭顺。
辽东是一本五国志。
之前朱祁钰没把兀良哈放在眼里,因为兀良哈夹在鞑靼、大明中间,受夹板气。
谁强硬,就倒向谁,一根随风草。
想同化蒙人,就得先找随风草,实力弱、没立场。
兀良哈,就是这枚软柿子。
打败了鞑靼,就捏兀良哈,强制同化,不听话的就往北赶,愿意留下来的,就同化掉。
朱祁钰琢磨着,后世的东北是如何成为大粮仓的?
“王狗儿,你们种植粮食吗?”朱祁钰问。
“倒也种过,但不打粮啊!”
王狗儿满脸讶异,你们明人最擅长种植作物,难道不知道草原上种不出作物吗?
“兀良哈、女真种粮食吗?”朱祁钰又问。
“奴婢倒是听说过辽东能种粮食,再往北的话,气温寒冷,冬季漫长,夏季短暂,种不出来粮食啊。”
朱祁钰纳闷,后世的东北,可是全国的粮仓,什么原因?
“你是说气温的原因?”朱祁钰问他。
王狗儿点点头。
寒冷,季节因素!
朱祁钰眼睛一亮,若是能有耐寒的作物,就能在东北种植了!
玉米!地瓜!土豆!
又转回来了!
等等,后世的东北是鱼米之乡,盛产大米,那是为什么?
朱祁钰不懂种地,不太明白。
不过,若找到这些作物,人工种植之后,就能开发辽东了!
“冯孝,宫中可有奴儿干都司的老人?”
“回皇爷,辽东镇守太监亦失哈尚且荣养着,奴婢将其宣进宫中?”冯孝小声问。
“亦失哈?老人家尚在人世?”朱祁钰也惊到了。
亦失哈可是位传奇人物,他是出身女真的太监,精通女真语和汉语,被太宗皇帝派去招抚奴儿干都司,宣德朝又派他数次出巡奴儿干都司,招抚各族。
后由镇守辽东十六年,景泰元年被弹劾回京,此人若还活着,怕是有百岁高龄了吧。
绝对是块活化石!
“回皇爷,荣养所没传来去世的消息,想来是活着吧,奴婢这就打发人去问。”
“若还活着,就接进宫来,朕有话问他。”
朱祁钰盯着地图看。
“皇爷,李将军和许公公都在门外候着呢。”冯孝小声回禀。
“许感回来了?”
朱祁钰坐下来:“让李震先进来,都下去吧。”
王狗儿退下,李震进殿叩拜:“李震,请问圣躬安?”
“朕安。”
朱祁钰道:“无当军练得怎么样?”
“都按照陛下说的方式练的,以火器兵为主、盾牌兵为辅。”李震详细叙述练兵过程。
眉宇间带着喜色。
他是急功近利的,也想封爵。
知道皇帝此次选他去,办得漂亮,就该封爵了。
朱祁钰听得认真,微微颔首:“办法不错,实战过了吗?”
新建四军,由四个总兵,独立训练,训练方法不一样。
李震是用盾牌手做防御,火器兵攻击,彼此协作。
主要原因是,朱祁钰认为神机营的战术,并不能适应各种战场上,所以让各军开动脑筋,自己想办法练。
“回禀陛下,和土匪激战过,连战连捷。”李震邀功道。
“就按照这个方法练。”
“这次,你带兵去江西,强迁龙虎山。”
“到了江西,先收了江西各个卫所的权力,由你带着,挑选精兵强将,调入京营。”
“朕已下旨,让正一道轻装简行,东西就不必搬了,人去就行了。”
说到这里,朱祁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从湖广走,沿路遇到藩王府,便给朕下一道圣旨!”
冯孝将圣旨呈上来。
李震立刻明白皇帝的深意。
“你驻扎在龙虎山上,一应器物,不许动!”
“等锦衣卫接手,接手后,不必着急返程,等着朕的圣旨!”
朱祁钰冷冷道:“朕给你准备充足的弹药、粮饷,可在江西练兵,江西多山多水,朕会让江西造船厂,给你拨一批船支,你留在江西,清缴土匪。”
“微臣遵旨!”
李震听明白了,皇帝对藩王不满,要教训藩王了!
皇帝给他两条命令,第一,收龙虎山上,天师道的百年积蓄;
第二,震慑湖广、江西诸王,勒令其入京。
其三,在江西练兵,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李震,这一趟差事做好了,也该封爵了。”朱祁钰激励他。
“微臣谢陛下天恩!”李震恭恭敬敬的磕头。
“火器容易受潮,军器局正在改良,尚需要些时间,如何贮藏、维护火药,军器局的人会和你交代。”
朱祁钰叮嘱几句:“明日便整饬军队,三日后出发,张元吉随着你,别把他弄丢了,能不能一举拿下龙虎山,就看他了。”
“微臣必不负陛下厚望!”李震明白,这次行军,政治意义大于军事意义。
不是打仗去的,而是震慑诸王去的。
估计陛下还会派其他三军,离开京师,震慑天下诸王。
“去吧,一路保重。”
李震恭恭敬敬磕头谢恩,他出去,许感才进来。
把漠北王府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复述一遍。
朱祁钰皱眉,也有点嫉妒了。
“漠北王生着病,却夜耕不辍,又有两个孩子了。”
朱祁钰大动肝火:“太子没了,他还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儿子,他都有五个儿子了!”
“朕的儿子,看来是轮不到太子之位了!”
“让太子抄一千遍孝经,朕要看!”
那就折磨朱见深吧。
许感吓得趴伏在地上,一声不敢吭。
皇爷无子,终究是最大的弱点。
他们的富贵,也都在皇爷的儿子身上呢。
他不敢表露出一丝一毫。
“起来吧,你做的很好。”
“如今不必横生波澜,当漠北王不存在即可。”
“漠北王有了嫡子,那太子就是庶子了。”
庶子两个字,戳到了朱祁钰的软肋:“庶子……把谈氏叫来。”
许感如蒙大赦。
出了勤政殿,凉风一吹,他的衣服被汗水浸透了。
皇爷给人的感觉,太恐怖了。
很快,谈允贤进殿。
朱祁钰在烛火下,批阅奏章。
今天的奏章实在太多了,五个时辰了,还没批阅完毕呢。
“参见陛下。”谈允贤知道皇帝正在气头上。
“嗯,起来吧。”
朱祁钰奏章丢在桌上,站起来:“谈氏,朕的身体如何了?”
“陛下身体已经比之前大好了……”
“可能有子嗣?”朱祁钰急着问她。
才知道,自己露出破绽了。
做皇帝的,不能让臣子、后宫嫔妃知道自己的破绽,那样的话,她们就会有办法对付他。
顿时尴尬笑了笑:“无妨,朕就是有些心急罢了。”
谈允贤跪在地上:“请陛下安心,臣妾开的方子,是让陛下身体大好,不会落下病根。”
“其实以陛下现在的身体,已经能让人受孕。”
“只是,臣妾担心,陛下心急,若是再伤了身子,就不好调理了。”
说来说去,就是劝他戒.瑟。
朱祁钰闷哼了一声,收敛不该有的心思:“起来吧。”
“臣妾谢陛下。”谈允贤站起来。
“最近朕有些急躁,吓到你了吧?你开个方子,给朕调理一番。”朱祁钰笑道。
和后宫嫔妃在一起,他尽量语气轻松,以笑迎人,很少发火。
谈允贤走过来,跪在身边:“请陛下伸手,臣妾为您诊脉。”
朱祁钰伸出手腕。
放在小枕头上,她嘴角翘起:“陛下运动过甚,肾气充沛,说话也有了底气,所以怒火重些,心气儿也急躁了些,无妨,臣妾今晚就给您调一调药膳,过两日便好了。”
“起来。”
朱祁钰拉她起来,挽着她的手,语气轻柔:“朕有你,才安心。”
“陛下厚爱。”谈允贤俏脸微红。
朱祁钰站起来:“走,陪着朕,出去转转。”
牵着她的手走出去。
“陛下,这样有违礼法。”谈允贤想抽回手,她只是小小的选侍,如何能被帝王牵着手,在路上走,岂不惹人笑话。
“哪来的那么多规矩?朕说过,不以妾室对你。”
朱祁钰拉着她走:“跟朕说说,在后宫里,住的习惯吗?”
“还好。”
“那些官小姐,没欺负你吧?”朱祁钰歪头笑着看她。
谈允贤摇摇头:“回禀陛下,宫人还算规矩,您不必为臣妾担心。”
“贵妃一个人管不过来这偌大的后宫,你帮帮她,朕这后宫里,只有你们两个妃嫔,自然要相互帮衬些。”
“臣妾知道。”在外面走,被来往的宫人看到,谈允贤十分僵直,放不开。
“照你估算,朕的身体,何时能大好?”兜兜转转,又问回来了。
“回陛下,若您安心将养,六月便好了。”
倒是比之前,提前了一个月。
效果不错。
朱祁钰点头,又聊了几句家常,才打发她回宫。
“六月,六月才能大好,今年内,朕一定要有儿子!”朱祁钰目光闪烁。
他要处处都比漠北王强!
不止在治政、治国上,比漠北王强,在生儿子方面,也要比漠北王强!
“去,把喜讯告诉永寿宫,让皇太后也高兴高兴。”朱祁钰目光闪烁。
“皇爷,您是指,告诉圣母漠北王的事?”冯孝小心翼翼问。
朱祁钰瞥了他一眼。
冯孝赶紧跪在地上:“奴婢明白了!”
除了告诉她,太上皇降格为漠北王了,还能告诉她啥?告诉她钱王妃怀孕了吗?
她孙子那么多,在乎一个两个的吗?
朕不痛快,谁都别想痛快。
“漠北王府的用度不能短缺,莫给外面留一个刻薄皇亲的恶名,毕竟是朕的亲哥哥。”朱祁钰叮嘱一句,便进了勤政殿。
冯孝琢磨,是苛待呢?还是厚待呢?
他暗戳戳地看了眼军机处,皇爷这话八成是给前朝听的。
皇爷这心思啊,不好揣测琢磨。
亦失哈是太监背进宫的。
再次看见皇帝,亦失哈眼泪止不住,艰难地行礼:“奴婢亦失哈,问圣躬安!”
“朕安,起来。”
朱祁钰亲自扶住他,老太监泪眼婆娑:“奴婢,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陛下。”
他和这位太监,并无交集。
正统朝,他镇守辽东,景泰元年回京,就被荣养起来了,所以他们几乎没见过面。
朱祁钰当做恭维话听。
“是啊,朕这些年冷落了功臣啊。”
朱祁钰叹息:“你无数次巡视奴儿干都司,又镇守辽东多年,施带儿的事,是冤枉的。”
施带儿是他嗣子。
“当时,朝中上下,被瓦剌大军吓到了,漠北王被抓,朕匆匆登基,京师一片混乱,旋即瓦剌大军兵围北京城。”
“朕刚刚做皇帝,也没有深查施带儿的事,便听之任之。”
“亦失哈,是朕错了!”
苦熬着、活着,不就等平反昭雪的一天嘛!
亦失哈艰难地跪在地上:“奴婢不敢有怨怼之心,太宗皇帝、宣宗皇帝重用奴婢,已是天恩,奴婢残缺之身,尚且能名垂青史,此皆陛下之恩!”
“求陛下,不要对奴婢这残缺之人说错,陛下乃天下人的君父,乃是天子,不会有错!更不会出错!”
“老奴愿意担错!”
亦失哈艰难磕头,太监想扶他起来,被他拂开,坚持要磕头,礼不能废。
“起来,起来。”朱祁钰有点嫉妒了,为什么永乐朝活下来的老臣,都是这般忠勇之臣?
再看看如今的朝臣,满腔私心,蝇营狗苟。
朕何时才能有这样一批忠臣啊!
“老人家,朕想请你说一说奴儿干都司的情况。”
朱祁钰认真道:“朕跟你说实话,朕想收回奴儿干都司。”
亦失哈吃了一惊:“陛、陛下,您、您说什么?老奴耳朵不灵光,您再说一遍。”
“朕想完成太祖遗愿,收回奴儿干都司!”朱祁钰认真道。
亦失哈眼泪哗哗流,趴在地上,又要行礼。
但他岁数实在太大了。
行动极为不变,朱祁钰赶紧扶起他。
“陛下,请听老奴说。”
亦失哈喘了口粗气:“关于奴儿干都司的情况,实在太多了,一时半会说不完。”
“老奴长话短说,只有两个字,震慑,怀柔!”
“那些土族,畏威而不怀德,要先打他们,把他们打怕了,再在此设卫所,进行管理。”
“然后就是,派流官,慢慢同化,用时间,磨平他们其他痕迹,把他们变成汉人。”
“陛下,一定不能急,阻拦大明收复奴儿干都司的,不是兀良哈,也不是女真人,而是道路!”
“奴儿干都司,是未开发的状态,太宗皇帝曾在松花江上建船厂,试图连通松花江和辽河,方便河运。”
“奈何靡费太多,又没有油水,太宗皇帝也不得不放弃。”
“但是,老奴巡抚奴儿干都司二十多次,深知奴儿干都司是一片值得开发的宝地。”
“那里有无数天然木料、石料、人参、东珠,老奴猜测,地下可能有丰富的煤炭,铁矿怕是没有的。”
亦失哈是海西女真人,往返于大明和奴儿干都司中间二十余年,他对那里,有着太深的眷恋了。
他一口气说这么话,有些累了。
“老人家,朕派个人,你将在奴儿干都司的一切所见所闻,全都说出来,朕让人纪录下来。”
“朕不着急,慢慢纪录即可。”
朱祁钰担心亦失哈重蹈陈诚覆辙,得让老头活着,叮嘱道:“这些,对朕十分重要!”
“老奴清楚。”亦失哈要跪下。
朱祁钰不许:“老人家,奴儿干都司的人,种植粮食吗?”
亦失哈摇了摇头:“那地方过于寒冷,种不出粮食的,那些蛮族都是渔猎为生。”
“不过,若有耐寒的作物,在奴儿干都司是能生存的。”
他担心说种不出粮食,让陛下失去了收回奴儿干都司的心。
他苦等的希望,又消失了。
赶紧又道:“老奴认为那里可以种植棉花!”
这就扯淡了。
虽然朱祁钰不懂农业,但也知道辽东都种不了棉花,何况更远更冷的奴儿干都司呢。
老头为了说防护皇帝收回奴儿干都司,煞费苦心啊。
“老人家安心,奴儿干都司既是大明领土,朕总该收回来的,多花些钱也无妨,朕别的不多,就钱多。”
朱祁钰怪笑。
亦失哈不明白什么意思,但听说皇帝愿意收回来,松了口气,神情有些雀跃。
“老人家,你这辈子,劳苦功高,朕想封你爵位……”
话没说完。
亦失哈扑倒在地上,疾呼道:“陛下万万不可!爵位岂能赐给太监?岂不乱了纲常?”
“太监如何不行?三宝太监将大明之威远播天下,您巡抚奴儿干都司,又镇守辽东十六年,劳苦功高,如何不能封爵?”
朱祁钰主意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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