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在此,还不救火?”
朱仪快马先到,用马鞭指着胡可培。
“兄长?”胡可增转过胡同,顿时看见胡可培,以及很多胡家偏支长辈。
他们的手里还拿着火油、火把,正在往府衙里面添柴火呢。
胡可增直接就懵了。
“四处找水,灭火,派人进去看看金提督是否还活着,快去!”朱仪自己都想冲进去救火。
金忠死了,他没法交代。
转瞬,目光森然地看着胡可培:“是你放的火?”
“他是你哥?”
朱仪厉喝:“把他们都抓起来,抵抗者死!”
广西土兵一拥而上。
用狼筅戳人。
胡可培立刻指挥人和土兵打在一起,边打边退,心中郁闷至极,这就是时也命也。
而在府衙里。
金忠在晕厥之前,终于把奏章写完,他抠出块石板,又挖了很深的土。
把奏章用衣服包好,放在里面,然后盖上石板。
浓烟快把他呛死了。
一般死于火灾的人,都是先被呛死了,然后才被烧的。
“大人,外面好像有厮杀声!”有番子提着条浸湿的被子,艰难地走过来。
披在金忠的身上,金忠的鼻子塞进被子里,清醒了不少。
他们找了一缸水。
本来有几缸的,但那些家丁互相残杀,砸碎了几个水缸。
就剩下最后一口了。
闫方把方启新揪出来,一刀劈了,然后他把被子浸湿,所有人裹在被子里。
忽然听到外面的喊杀声。
还有人在撞门。
隐隐约约的,看见府外有人闯进来,像是在找人。
“在这,在这!”
番子们发出呼唤声,但一说话,就被浓烟呛到,声音根本传不出去。
“敲缸!”
闫方环顾四周,发现用木头敲缸,制造声响,吸引人过来。
朱仪担心土兵不懂救人,把汉兵全都派进去,务必要把金忠带出来。
“你们岂敢焚杀锦衣卫?伱们胡家是要造反?”
朱仪难以理解。
这是胡广的后人啊,难道不知道锦衣卫是干什么的吗?
胡可增也懵了,他没想到兄长火急火燎地让他带兵来,竟然是杀锦衣卫,而且还是锦衣卫的提督太监。
那是皇帝的心腹啊!
一旦死在饶州府,整个江西都得板荡!
啪!
朱仪一巴掌抽在胡可增的脸上:“你会不知道?装什么装!”
“成国公,我真的不知道啊!”胡可增十分冤枉。
啪!
朱仪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你们胡家完了!九族都完了!”
胡可培嗤笑两声,终究是功亏一篑啊,上天都不帮他。
不怪他,怪命。
“你笑什么?”
朱仪走过来,刚要惩治胡可培。
火中传来疾呼声,一个兵卒背着个太监出来,那太监头发、眉毛都被烧了,人也半昏半醒。
“提督?”朱仪心里的石头落下。
金忠慢慢睁开眼睛:“里面还有本督的人,去救!”
“在救,在救!”朱仪让人把金忠放下来,赶紧拿些水过来,喂给金忠。
“你叫什么名字?大赏!”朱仪问那个兵卒。
“小的没名字,小的家里排老六,都叫我六子。”那兵卒露出憨厚的笑容。
“从今日起,你随本官姓,叫朱六,本官升你做百户!”
朱仪环视一周:“本官绝不亏待自己的兄弟,谁立下功劳,就有大赏!”
将士们跪地称是。
“朱仪!”
金忠清醒过来了,慢慢睁开眼眸:“本督承你个人情,把本督的兄弟们都救出来,本督必有重报。”
朱仪早就想攀附金忠了。
赶紧躬身道:“不敢担提督大人的谢,大家都是为朝堂做事的,提督有难,卑职自然尽心竭力。”
他堂堂成国公,却在金忠面前自称卑职。
却毫无违和感。
金忠点点头,对朱仪的观感在变好。
慢慢站起来。
朱仪赶紧搀扶。
金忠朝着胡可培走了过来,脸上露出恶笑:“胡先生,又见面了!”
胡可培身体一抖。
“这些都是你胡家人吧?哈哈哈!”
金忠不停在笑:“老天不收本督,他告诉本督,回来报仇!”
“哈哈哈哈!”
金忠笑得前仰后合。
忽然,就收了笑容:“来人,把姓胡的,全都吊起来,再架起火来,他们不是喜欢放火吗?就让他们体会体会做烧鸡的滋味!哈哈哈!”
朱仪浑身一颤,他觉得金忠像是疯了。
都是现成的火。
把人吊在墙上就好了。
还烧不死,腿会被烤熟,也可能被呛到窒息。
这叫烤鸡。
胡家人不停求饶。
金忠却看向朱仪:“你派人,去胡家镇,把姓胡的,都给本督控制起来!”
“还有,这城里,姓胡的,也都抓起来!”
“鄱阳城守冯以浈协同造反,你去将冯以浈家眷控制起来,不许走掉一个人!”
“再帮本督送信给张善,令张善滚过来见本督!”
“再传令给杨信,让杨信封锁所有要道,一个江西人都不可出境,他们想跟本督玩,本督就好好陪你们玩玩!”
朱仪看着面容狰狞的金忠,心中惊惧,赶紧称是。
“还不快去!”
金忠厉吼,拂开了朱仪:“本督是残废吗?还需要扶着?去!”
“是是是!”
朱仪赶紧布置人动手。
“你的兵在哪?”金忠厉声问。
“回提督,在双港口。”
“散在各要道把守起来!”
那可是二十万大军啊,实打实的二十万人。
金忠说了这么多话,十分疲累,挑个地方坐下,席地而坐。
锦衣卫的番子都被背了出来,还剩下51个人。
“去找城里的大夫,给本督的人治伤,一个都不许死!”
金忠目光森然:“本督的人死一个,本督就杀大夫一家!”
“把这些人的脚往下面放一放,离火那么远干什么!”
“烤死了更好,还不用收尸了!”
府衙墙上,挂着一片人。
惨叫是此起彼伏。
金忠缓了缓,让人伺候笔墨,他要将江西的原委,全都写成密奏,禀告皇爷。
“提督,您气色极差,要不歇歇吧?”朱六小声宽慰。
金忠神色微缓:“江西的情况,必须汇报给陛下,晚一刻都不行。”
“六子,你要知道,咱们都是给皇爷效命的。”
“咱们可以丢了性命,但必须恪尽职守,誓死为皇爷效忠。”
朱六立刻跪在地上:“小的一定恪尽职守,为皇爷效忠!”
“你给本督研墨。”
朱六犯了难了,他也不会啊。
赶鸭子上架,使劲划墨块。
金忠瞥了他一眼,实在浪费墨,字迹墨汁太浓,穿透纸张,一股戾气跃然纸上。
而在京师。
煤矿卖得如火如荼,海量的银子运入内帑。
因为买煤是要花钱的。
百姓平白增添了取暖负担,肯定不愿意买煤,而是继续上山砍柴。
朱祁钰告诉矿商,煤的价格要低,让普通百姓全都买得起。
今年先试验,明年禁止砍伐树木,煤自然就好卖了。
进入十一月,京师已经入冬。
但京畿却热火朝天。
因为各家妇人,都在织毛衣,织两件毛衣给织女一个铜板的手工钱。
织毛衣的手法快速扩散,整个京畿都会织了。
只是毛线供应不上。
而毛纺厂如雨后春笋般在京畿开业。
松江商人也想做毛纺,结果发现,南直隶气候湿润,不适合毛纺,造价也比北方高。
但人家聪明,不做低端,做高端毛衣。
他们发现专利是个好东西。
转而研发软化剂,并且去专利局注册专利。
一时之间,毛纺厂遍布大明,很多人发现毛纺是个新风口,大量资金进入毛纺厂。
如今宫中,人手一件高档毛衣。
有的官小姐都有四五件换着穿,宫中攀比之风因毛衣而起。
朱祁钰是毛衣不离身。
宋淑清也在学着织毛衣,她掀起了宫中织毛衣的风潮,怀着孕的几位嫔妃也想给皇帝织一件毛衣,展示自己的爱意。
“诸卿,暖和吗?”
坐在早朝上,朱祁钰心情不错,毛纺会成为控制草原的一只大手。
但想彻底控制草原,靠毛纺还不够。
“陛下圣神文武,发明毛衣,不啻于嫘祖之功!”耿九畴的官袍里,就裹着件高档毛衣,浑身暖呼呼的。
不止毛衣,他还穿了件毛裤。
虽然这东西扎身子,但他们都穿着亵衣,隔着亵衣穿,感受不到扎身体。
“哈哈哈,朕岂能和古之圣贤相提并论?”
朱祁钰站起来:“诸卿,想过没有,用毛纺控制漠北。”
“陛下的意思是让漠北全部养长毛羊,咱们用羊毛控制漠北?”
耿九畴却道:“微臣想过这个问题,但凭借区区羊毛,能让漠北彻底归心吗?”
“当然不够,这只是其中一个手段。”
朱祁钰笑道:“你们说说,牧民为什么愿意打仗啊?”
“归根结底,就是穷!”
胡濙却打断朱祁钰的话:“陛下,漠北其实并不是您想的那般穷困,而是蒙人不爱攒钱,不会理财,有了钱就吃喝嫖赌,全都花掉,所以漠北人穷困。”
“老太傅听朕说完。”
朱祁钰也不恼,笑着说:“您说的这个问题,和他们的生活习性有关系。”
“他们逐水草而居,没有固定居所,所以才不爱攒钱,因为攒钱没用。”
“朕控制漠北,打算半耕半牧,给牧民建房子分土地,不许其游牧!”
“控制在一地生存。”
“再大量移民过去,让汉胡杂居,不许人说蒙语,只许说汉话,强制变成汉人。”
“鼓励牧民养长毛羊,毛纺厂去收购。”
“羊肉咱们也收,中原每天会消耗多少肉啊?怕是整个漠北的肉,咱们中原都能吃光。”
“让牧民的腰包鼓起来。”
“人富了,就懒惰了,胆子也变小了,自然就好统治了。”
朝臣颔首。
胡濙却道:“陛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若是让他们富了,又和内地通航,盐铁重器都不设限制,老臣担心养虎不成,反受其害啊。”
敢在皇帝兴头上撒盐。
满朝也就胡濙、于谦等寥寥数人。
朱祁钰兴冲冲的话头憋在嗓子眼里,认真思索一番,竟觉得有理。
“老太傅有何高见?”
“李代桃僵。”胡濙说出这四个字。
朱祁钰不寒而栗:“老太傅,您、您这未免太狠辣了吧?”
就是用汉人替代蒙人。
“陛下清扫天下,必然清理出来大量人口,难道都杀了不成?”
“干脆,填充去漠北。”
“玉米三宝在手,漠北就乱不起来。”
“一手粮食,一手羊毛,强制定居,三十年后,漠北就彻底汉化了。”
胡濙的意思是,舍不得杀汉人,干脆拿蒙人开刀。
真别说,胡濙是蔫狠。
“老臣可没说要杀掉蒙人呀!”胡濙摊摊手。
惹得朱祁钰大笑:“老太傅啊,您可真是人精,用蒙人填充其他地方。”
“老臣看京畿、河南、山东就不错,正好人口互相交织,彼此融成一体,才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啊。”
挑的都是平原地带,都不是王霸之基。
蒙人进来只能被迫同化。
“陛下,太傅此言甚是。”
叶盛道:“只是如此一来,移民又要花一笔钱了。”
“漠北人逐水草而居,让他们迁徙,有什么难的?”耿九畴坏笑。
朝臣也跟着笑起来。
奉天殿内气氛轻松。
正说着,江西奏报传来。
朱祁钰展开一看,登时暴怒:“好个景德镇,好个胡家!”
朝臣一愣,吓得赶紧跪下请罪。
“都起来,跟你们没有关系!”
金忠饶州府的情况全都禀报上来。
第一件事,景德镇的管事太监,就有超过两千万两的家产。
第二件事,胡广的后人,为了掩盖犯罪证据,竟然联合千户冯以浈,绞杀锦衣卫,导致锦衣卫损失惨重,金忠险象环生,差点就死了。
一共两本奏章,还有一份密奏。
“江西的银子是真多啊。”
“费家抄出两千万,景德镇的太监还有两千万?”
“哪来的银子呢?”朱祁钰费解。
他把第一本奏章交给冯孝,给朝臣阅览。
于谦和胡濙对视一眼,都觉得难以置信:“陛下,锦衣卫统计错了吧?哪来这么多银钱呢?”
大明非常缺银。
就算中官能贪到两千万两,那也应该是宝钞啊,不能是银子啊。
大明正处于严重银荒。
大明立国百年,商业滚雪球似的发展,百姓生活水平提高,远盛于明初水平。
但银子却越来越少,市场上远远不够用,由此产生银荒。
造成银荒的原因很多,本身银子稀少;
地主老财把银子埋到地窖里不拿出来通行;
奢靡陪葬之风等等。
“哪来的银子呢?”耿九畴也喃喃自语。
能通过税收估算出民间银子的。
市场上流通的银子,应该在1.5亿两左右,所以大明处于严重银荒期。
这些银子,远远不能满足市场需求。
叶盛却道:“陛下,海外一定有个大银山!”
“难以想象的大银山,银子多的就像土石一样。”
“江西的银子,就是从海外银山来的!”
这句话,提醒了朝臣。
基本可以确定,浙江商人收购景德镇瓷器,就是销往海外,换取现银。
而海外多么贫困,朝臣是心知肚明的。
海外市场消耗不掉这么多瓷器。
除非,海外有大银山,银子多的相当于石头,才把银子不当钱用,才在大明如此疯狂消费。
“海外怎么可能有大银山呢?”
胡濙坚决摇头:“不可能的。”
“大明尚且缺银,那些贫瘠的国家,怎么可能有大银山呢?”
“不可能的,一定不可能!”
很多朝臣跟着点头。
郑和下西洋的归档,大家都读过的,海外都是穷国。
怎么可能有大银山呢?
要是有,宣德朝怎么可能不知道?
“老太傅,可不可能是最近发现的银山呢?”叶盛这话提醒了朝臣。
朝臣眼睛亮起,旋即暗淡下来:“不太可能,这个谭琦说过了,正统朝景德镇能收入上千万两呢,说明正统朝就这么多钱了。”
“最后一次出海就是宣德八年了!”
叶盛却道:“至今过了这么多年,咱们对海外一无所知,万一就在哪里,发现了大银山呢?”
“不然根本没法解释,江西的银子是哪来的!”
“也许,南直隶、浙江的银子,更多!”
朱祁钰嘴角翘起,叶盛是想开海了。
这是个聪明人,善于揣测皇帝的心思,就想用开海,来名垂青史,或者遗臭万年。
他想博一把,博赢了就名垂千史。
顺便,站在皇帝这边,赌自己的前程。
“再看看这道奏章。”朱祁钰把第二道奏章递下去。
朝臣脸色急变:“胡家安敢如此?”
这道奏章,给了奉天殿上的文臣致命一击。
胡广是首辅啊。
他的后人,怎么敢杀锦衣卫造反呢!
而且,整个饶州府的背后,站着的是胡家,那些太监们分润的钱,大头都进了胡家的口袋。
胡家是书香门第啊,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会不会是假的?”有朝臣提出质疑。
“金忠差点没命了,他能认错?”
朱祁钰慢慢站起来:“这个胡家,仗着先祖遗泽,敢杀锦衣卫?”
“他们在京师,是不是也要杀朕啊?”
“啊!”
朱祁钰爆喝。
朝臣全都跪在地上。
“胡广,乃贰臣也!”
“他本是建庶人的臣子,却转头投降了太宗皇帝!不是忠臣!”
“当时说身不由己,可以。”
“太宗皇帝对他一路提拔,给他施展才华的恩准,让他担任首辅,让他执掌朝政。”
“可他呢?”
“世受国恩,却生出个孽障!”
朱祁钰差点脱口而出,将胡广挖出来鞭尸。
“传旨,胡穗一脉,凌迟,杀绝!”
“胡穜、胡穆一脉,留一子,承嗣香火,其余人,杀!”
“胡氏宗族,参与谋反者,凌迟;参与贪赃枉法者,杀!其余人,流放吉林!”
“至于胡广,朕念在他生前之功,便不行处置,但其后人,不许为官!”
朝臣松了口气。
没褫夺胡广的封号,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这是皇帝告诉群臣,功是功,过是过。
只要你有大功于朝堂,犯大罪时,可恩免一子,承嗣香火。
“至于冯以浈……”
“江西兵已经不认识朝堂了吗?”
“传旨,冯以浈九族诛杀!参与谋乱者,念其兵卒不知内情,其家流放吉林!仍为军户!”
“南昌卫,指挥使眼瞎用人,赐死。”
“一应卫所千户,停职审查,令锦衣卫细查,无事者则官复原职,查出问题者,杀!”
朱祁钰目光阴鸷:“小小一个饶州府,就冒出这么多大不敬的混账,连锦衣卫提督太监都敢杀!”
“令朱仪接手江西卫所,收回江西十二卫指挥使、千户、百户调兵之权,任何人不许调江西兵!调兵者,形同造反,杀!”
朝臣瑟瑟。
觉得皇帝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胡家,抄出来的家财,哼,朕猜测啊,会超过三千万两,甚至更多。”
“等着吧,一定会给中枢一个巨大的惊喜。”
朱祁钰话锋一转:“敢杀金忠,怕不是想掩盖区区家财吧,而是想掩盖这些钱的来路。”
“朕看叶盛说得对,这海外一定有一个无比巨大的银山。”
“那里的银子,就是石头。”
“多得数也数不清。”
“所以他们害怕被朕知道,害怕朕将那银山据为己有,所以要杀掉金忠灭口。”
果然。
皇帝是想开海!
“陛下所言甚是!”
叶盛站出来附和:“若是因为区区家财,这胡可培为什么要杀锦衣卫呢?”
“微臣猜测,他们就是在掩盖钱财的来源。”
“请陛下下旨,令锦衣卫严查财源!”
朱祁钰颔首:“叶卿人间清醒啊。”
君臣一唱一和。
“圣上,微臣以为,当务之急是找出银子的源头,朝堂方可派兵去占有银山。”
叶盛跪拜在地:“微臣请命,愿去江西,辅佐金提督!”
您脸面彻底不要了?
去舔个太监?
朱祁钰反而犹豫了,中枢也需要叶盛啊。
叶盛是能臣干臣,在内阁里不可或缺,又善奇谋,是朱祁钰的左右手。
“马上就要过年了,江西的天湿冷湿冷的,不如等年后,再劳烦叶卿一趟,如何?”
叶盛却跪在地上:“陛下,清查银山,刻不容缓!”
“微臣在京师享受一日,便让那些不法分子逍遥一日!”
“年中时,陛下想刻银币,但又舍不得火耗,等微臣找到银山,陛下便可直抒胸臆了!”
叶盛是绝顶聪明人。
他知道,在中枢做再多事,皇帝也看不到的。
看看于谦、范广,都是地方上做出的成绩。
以他的本事,走这一趟,必然扶摇直上。
“外面天气寒冷,叶卿之言,却暖朕的心啊。”
朱祁钰抿着唇:“传旨,升叶盛为钦差大臣,持天子剑,巡视江西,为朕查清海外银山一案,令玄戈军曹泰,听命于叶盛。”
海外银山?
皇帝又偷换概念了。
叶盛心领神会:“微臣此去,必不负皇恩!”
朱祁钰脸上露出笑容:“朕希望你快些回来,回来过年。”
他环视朝臣。
“令金忠,押解银子入京。”
皇帝又要发财了。
摆摆手,让朝臣起来,归位。
“陛下,那江西罪犯如何安置?”于谦出班。
朱祁钰刚想说移去吉林。
但转念一想,这大冬天的,走到吉林肯定冻死了。
过于残忍,汉人是宝贵的,不能这样浪费掉。
“邢国公有何看法?”朱祁钰问。
“回陛下。”
“如今广西清理完毕,百废待兴。”
“正是需要丁口建设的时候。”
“不如陛下开恩,令江西其民迁入广西。”
于谦躬身道。
朱仪从广西带出来的二十万人,肯定要留在江西了。
“邢国公之言有理。”
“广西确实需要填充汉民,移民过去又花费巨大,不如把罪犯流放过去。”
朱祁钰颔首:“但有罪不可不罚,就罚其教会十个人说汉话吧。”
“这些人虽是罪犯,到了广西也要分田亩,和移民同等对待。”
“有家眷的不要拆分,去广西继续过日子。”
“按照人头分地,愿意从商的广西布政司不准阻拦。”
说白了,这就是移民。
“陛下圣明!”
江西去的,都会说话,而且很多士绅子女,都是会写字的。
没有大杀特杀。
而用这些人去教化广西,能加速教化广西。
朝臣全都点头,认为这是圣明君主该做的事情。
“陛下,根据奏章所写,广西土兵战斗力很不错,朝堂应该擅加利用。”王竑出班。
“王卿有何高见?”朱祁钰问。
王竑跪伏在地,道:“陛下,我朝卫所废弛,军备涣散,难以形成战斗力。”
“而广西一百五十万大军,唾手可得。”
“若陛下赐下军号,再辅以教导,日后必形成一股强大战斗力,可为陛下开疆拓土。”
王竑是真阴啊。
用战争的方式消耗掉人家。
朱祁钰颔首:“就赐号广西狼兵,填充到各地的,皆以狼兵为名。”
“礼部设计一套狼兵军服,彰显气势。”
“军备也按照明军制式军队提供。”
“每人多赐一枚狼兵徽章,彰显不同。”
反正您有钱,就折腾呗。
“海边倭寇连年袭扰,就让狼兵会会他们。”
“用狼兵,也得用狼将。”
“令方瑛、朱仪、欧信,从部下中遴选将才,为中枢所用。”
“都是汉人,没有你我之分,都是一家人。”
朱祁钰笑道。
很快,就会出现浙江狼兵、江西狼兵、湖南狼兵。
他又偷换概念了。
大汉族主义。
“对了,方瑛和朱仪上的奏疏,诸卿看了吧?”朱祁钰道。
“回陛下,伶人唱戏的方式,虽然不雅,却有大用,微臣已经责令礼部,编改更多的戏曲。”
白圭出班道。
朝臣也没想到,戏曲的作用这么大。
“戏曲要多编,尤其是忠君报国的戏曲,历朝历代,可歌可泣的故事不胜枚举。”
“还要配合连环画,朕会令宫中画师多多画,然后刊刻出来,送去天下各地。”
“诸卿都是饱学之士。”
“朕就给你们个任务,回家后给礼部编一个忠君报国的故事,可以是历史存在的,也可以是虚构的人物。”
“不限题材,不限人物,天马行空,想到什么就写什么,朕相信你们的能力。”
“本朝的也可以编,比如于谦,挽大明于水火。”
于谦吓得跪在地上,连说不敢。
朱祁钰笑着让他起来,继续道:“戏曲要多,不止要用在教化蛮人上,教化汉民,也可以用戏曲。”
“除了忠君报国,就是尊崇孝道、尊师重道等等,都要弘扬,大明以孝德治国,民间也要学习。”
“再去南京,找些庙观,移去广西,朕让僧录司和道录司去做。”
“还有,伶人稀缺啊。”
“以后被充入教坊司的,以后不许拿出来接客,全都学戏,去各地唱戏去,唱得好的,不止还其清白身,还可做教坊司的官!”
“以前教坊司的奉銮是九品官,以后提为和僧录司同级,为六品官。”
“民间的孤女,由内帑供养起来,统统进入教坊司学唱戏,吃穿用度朕包了。”
“教坊司的奉銮呢?”
朱祁钰叫了一声。
九品官,站在外面都没资格。
尤其是教坊司的,哪里有资格进宫呢。
“传旨,以后教坊司,不许男人出入,奉銮及教坊司所有官吏,由太监和妇人担任。”
“教坊司不再是藏污纳垢之地!”
“进入教坊司的,是清白妇人,出来的也是清白的,任何人不许歧视。”
“具体如何行事,礼部拿出个章程,然后内阁拟定圣旨,昭告天下,让天下百姓知道,教坊司是学戏的地方,而不是腌臜地。”
“以后被充入教坊司的妇人,无特殊情况,不可轻辱,男子犯错,和妇人何干?”
“教坊司下设教坊局,里面可招男子学戏,学戏的人要多多的。”
“以后僧录司和道录司合并,为宗录司,不止分佛道、还有景教、回回教、喇嘛教等等,都要有人任职。”
“不止要任职,还要对宗.教书籍精通、教义精通,还要嘴皮子利索,善于辩经,能言善辩。”
“别招一帮酒囊饭袋!”
“朝堂不养酒囊饭袋,被朕发现了,招他的人诛九族,他本人诛十族!”
“招天下精华入宗录司,天下所有宗.教,传道传教者,必须要有度牒,度牒就由宗录司发放。”
“信仰者,香火、祭祀品必须去巡捕营购买。”
“任何教,不设田亩,不许占有任何田地,发现者,杀无赦!”
“无度牒传道者,诛九族!”
“宗录司派人下去查,一年查一遍。”
“具体的章程,由礼部拟定,拟定后送去内阁,内阁修改后,送去司礼监,最后送到朕这里。”
朱祁钰要把宗.教.权攥在中枢。
尤其是修改教义的权力,这个权力是最大的。
白圭跪在地上:“微臣遵旨。”
“对了,钦天监也不能永远空着。”
朱祁钰道:“从民间征召一批天文历法的人才,充入钦天监,修订历法。”
修订历法极为重要。
历朝历代就非常非常重视。
一直有很多谬论,认为华夏历法落后。
其实这是西方给东方灌输的理念罢了,华夏历法是最先进的。
比如说华夏古人以为天圆地方,那是巨大的错误。
汉朝时就已经有了地球是圆的这种说法,张衡的浑天仪就是佐证。
长久以来,古人一直争论。
直到元朝,郭守敬制定时,在27个点观测北极星高度,最南端在南海,最北端在北海,发现两者之间相差50°,不同地点北极星高度存在差别,由此确认纬度存在。
制定时,耶律楚材同时测量了寻斯干城和开封城的月食,发现寻斯干城的月食比开封的早了约1更半,由此发现了经度的存在。
赵友钦在中指出,“测北极出地高下,及东西各方月食之时刻早晚,皆地体浑圆,地度上应天度之证。”
元朝造出了世界第一颗地球仪。
记载:“其制以木为圆球,七分为水,其色绿,三分为土地,其色白。画江河湖海,脉络贯串于其中。画作小方井,以计幅圆之广袤、道里之远近。”
明朝的天文历法,仍然远远领先于世界。
“陛下,您朕要重修历法?”胡濙语气颤抖。
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啊。
只有盛世,皇帝才能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修正历法。
历法是要不断修正,才能不断精确。
“要修的。”
想航海,就要有最精确的历法。
而且,时间也要重新修改了,时辰实在是太粗糙了,时间是非常准的,但不如用分秒更舒服。
明朝的历法已经测算的很精确了,只是没有用到而已。
“老太傅,就请您为朕征召天下善于历法的人才。”
“齐聚京师,重修历法。”
“以皇宫为子午线,为朕重修经纬度,朕要更精确的时间,更精确的节气、日期。”
朱祁钰道。
胡濙跪在地上:“老臣必为陛下延揽贤才!”
朝臣喜笑颜开。
皇帝第一次,把钱用在正事上。
下了朝。
朱祁钰步行回养心殿。
天气阴蒙蒙的,怕是要下冬天第一场雪了。
宫中已经用上了火炉。
朱祁钰晨练,也在殿内晨练了,他不会傻得出去傻练,最后闹一身毛病。
顺从节气,是锻炼的最好方式。
刚进养心殿,就看见常德在门口候着,他登时头疼。
“常德拜见陛下!”常德乖乖行礼。
朱祁钰进了殿,殿里燃起了火炭:“坐,给公主倒杯参茶,驱驱寒。”
“谢陛下。”常德倒是乖巧。
气氛有些尴尬。
朱祁钰烤烤火,褪下龙袍,歪头问她:“何事啊?”
“常德想念陛下了,就过来看看。”常德端庄而坐。
信了你的鬼话。
“朕要看奏章了,你坐在看着朕?”朱祁钰换上常服。
当着公主的面更衣,是一件很失礼的事。
但朱祁钰懒得去后殿。
冬天穿那么厚,有什么可看的,还是亲姐弟,能看出什么来?
常德跪在地上。
“怎么了?谁惹你不开心了?你说出来,朕收拾他们。”朱祁钰让太监扶她起来。
常德拂开太监的手,就跪着,还不说话。
朱祁钰头疼啊。
朝中现在避常德如虎,谁也不想娶这位任性公主。
算砸手里了。
“有事就跟朕说,你是朕的姐姐,血脉相连,朕还不为你做主啊?”
常德冷笑:“和陛下血脉相连的,怕是只有皇子皇女吧?”
“可是固安和你吵嘴了?”
朱祁钰叹了口气:“朕回头处置她,你也消消气,当姑姑的,别跟侄女一般见识。”
“对了,尚服局可将毛衣送去你那?”
“穿着舒服吗?”
常德啜泣起来:“本宫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谁会在意本宫的感受呢?”
朱祁钰凌厉地看向冯孝。
尚服局没给送吗?
冯孝也懵了,这位姑奶奶在宫中兴风作浪,哪个宫人敢给她脸色看啊。
敢不送吗?
朱祁钰走过来:“你是朕的姐姐,朕的家,不就是你的家吗?”
伸手扶她起来。
常德拂开他的手,朱祁钰哄了几句,才任由皇帝把她扶起来。
“要是宫里住得不舒坦,就回公主府住吧……”朱祁钰实在烦她,还拿她没辙。
噗通!
常德直接跪在地上,哭泣道:“陛下也嫌本宫碍眼?”
“本宫一个寡妇,住在宫里被人嘲笑。”
“住回公主府,指不定多少人戳本宫脊梁骨呢!”
“您还口口声声说本宫是您的亲姐姐,什么血脉相连,结果却把本宫踢出宫去,让人看笑话。”
“本宫看呀,本宫就是人憎狗嫌的寡妇!”
“本宫这就去死,去见父皇!”
常德越说越不像话。
朱祁钰真想一个耳光抽死她。
好好的日子不过,就是他娘的闲的!
就该让她出去好好吃吃苦!
但还得忍着脾气说:“姐姐说什么呢?”
“朕的意思是,派人修缮公主府,等你嫁出去时候再住,之前就住在宫里。”
“住在弟弟家,也是你的家。”
常德哭个不停。
朱祁钰心烦:“去,把固安宣来。”
“她惹你生气,朕修理她,如何?”
常德扭过头去。
朱祁钰又哄了几句,才把她哄起来。
他也在琢磨常德。
常德敢跑到养心殿使小性子,手里一定有他想知道的东西,想做一场政治交易呢。
看来朕把常德留在宫里,不停拉拢她的好处,凸显出来了。
她要背叛某人了!
“姐姐,两个孩子都好吧?”
常德脸色微变:“自然是好的。”
“朕也在满朝物色娴儿的婆家,看看谁能配上朕的外甥女。”朱祁钰笑道。
“陛下,他们还小……”
“不小了,女孩总要嫁人的,看看固安,几岁就定了亲了,你不也是吗?”
朱祁钰笑道:“早点定个好婆家,比什么都强,是不是呀姐姐?”
常德强颜欢笑:“陛下……”
她环视宫人一周,欲言又止。
朱祁钰挥挥手:“都出去候着。”
“陛下,臣妾在母后宫中,听到了一些闲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常德可是聪明人。
想用消息,换自己的前程呢。
当初种下的种子,终于发芽了,她要出卖自己的母亲了,真好啊。
发烧中,还没好,醉了!又是吃药码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