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朝。台谏官从不以言获罪。若贬出,须明示降黜理由。高若讷与欧阳修二人在朝堂互骂,也不过各罚了半年薪俸,并未有其他惩处。但此事过后,高若讷的名声明显更臭了。当朝还从未有一名官员,令其他官员皆避而远之。但高若讷依然我行我素,觉得自己乃是在践行台谏官之责,没有任何错漏之处。……七月二十日。中书出具了各府各州刊印府报州报的执行细则。其中,涉及百姓家传之谜、家族秘方的内容,朝廷皆不强求。愿意捐献者,由三司估价,朝廷予以金钱奖励,州衙前张榜表彰。且捐赠给朝廷的秘方,每次刊印都将附捐献者之名。与此同时。王安石与司马光将毕昇的《活字印刷术》分享了出来。此法引得很多书坊掌柜都甚是激动,特别是那些制作小报的掌柜。苏良也有幸看到了原始版的《活字印刷术》。以前,他一直很诧异。《活字印刷术》明明在此时已经有人使用,为何历经数百年都没有得到大范围普及。在看过毕昇所言的优势劣势后,苏良全明白了。与雕版印刷相比。活字印刷,灵活方便,印制速度快。但因是活字排印,版式难紧,在印刷过程中极易造成活字脱落、打横、倒置等情况。此外,因为活字都是单独活字,纯手工刻制,远不如雕版印刷那样写稿上版工整,字体大小、粗细容易不一致。还有就是在着墨上,会出现墨色浓淡不均匀的情况。大宋文人及藏书者向来都将书籍视为传家的艺术品。一旦有瑕疵,其艺术价值将会骤减。故而。活字印刷术乃是因技术不达标,难以符合大宋文人的审美,再加上印制大部头书籍所消耗的活字太多,所以一直难以取代雕版印刷,被大众普及推广。不过,印制报纸,活字印刷则是利器。报纸讲究的是时效,是内容,是便捷,审美则完全被无视,其与活字印刷乃是绝配。而此刻。十六岁的沈括将毕昇的《活字印刷术》记录在自己的小本本上。他喜欢抄书,更喜欢记录一些杂科内容。比如:象数、技艺、器皿、异事、神奇、药议、方志、卜算、艺文等。沈括希望能将这些有趣且实用的事物记录下来,编纂成书,让很多人看到。紧接着。开封府也开始为开封府府报组稿。在欧阳修的举荐下,十六岁的沈括去开封府府报司做了一名无编制的校勘。……七月二十五日,大清早。苏良刚走进御史台。便见殿中侍御史范镇、监察御史里行周元、监察御史里行吕诲三人在院内聊得正起劲。三人见苏良走来,齐齐围了过去,一脸崇拜地望向苏良。范镇激动地说道:“景明老弟,你又立大功了!”苏良一愣,喃喃道:“我最近没有做什么事情啊!”“今早,宫里传来消息,苗昭容和张美人都怀孕了!”周元说道。“咳咳……”苏良有些哭笑不得,差点儿没来一句:官家真男人!顿时。苏良也明白范镇为何称其立功了。宫内铅汞、丹砂之毒已清,当下只要有嫔妃怀孕,大家都觉得苏良有功劳。这整得苏良感觉怪怪的。吕诲笑着说道:“砌墙的砖头,后来居上。没准儿过几年,官家挑选太子还有可能挑花眼呢!”“哈哈哈哈……”众人都笑出声来。官家子嗣旺盛,乃是整个大宋都期待的事情。……近午时。苏良正在屋内翻阅奏疏,数名内侍走了过来,为首的正是当下的内侍之首张茂则。张茂则旁边的一名内侍举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份纸张。但还看不出是何物。苏良与察院的官吏都纷纷走了出来,充满好奇。如此排场。自然是有官家旨意到来。张茂则看向苏良,道:“传官家口谕,监察御史苏景明,曾力主各地州学县学扩张,以惠民生,此举高瞻远瞩,对我朝当下印发州报为民解惑,大有裨益。考虑到苏景明一家数口,居于陋室,特赏赐宅院一座。”苏良有些懵。这个赏赐实在太厚重了!“咳咳……”张茂见苏良发愣,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苏良连忙拱手道:“臣谢……官家厚恩!”“此为房契,宅院已打扫过,各种物品皆齐全,苏御史搬家时,招呼一声皇城司就行。”张茂则笑着说道,然后将房契交给苏良。随即,一行人便离去了。张茂则一走,吕诲和周元便围了过来。苏良打开房契一看,宅院在州桥附近,且是一座三进院。当下的官家,提倡节俭,但赏赐官员却从不吝啬。“景明,州桥附近的三进院,价值万贯啊!官家送房契,更是意味着景明你官位稳定,只会上走不会下行啊!”吕诲一脸羡慕地说道。周元咂咂嘴,道:“景明,官家竟称你那座有七八间房的一进院是陋室,那……那……我租的房屋是什么?唉,羡煞我等啊!”“官家这份赏赐太重了,太重了!不过,我确实正想着换上一座大些的宅院,这确实是瞌睡送枕头,官家有心了。”说罢。苏良将房契折叠起来,塞进怀中,迈着四方步朝屋内走去。“谁让人家是官家宠臣呢!”吕诲和周元齐齐白眼道。不过,苏良受赏,二人没有觉得丝毫不公。因为苏良凭借的不是溜须拍马,不是迎合圣意,而是自身的才华和能力。很快。苏良被赏赐一座三进宅院的消息便传到了各个衙门。官员们并没有感到太多意外,苏良靠的完全是能力而得圣宠。这点实在没得喷。……当日晚。待苏良将房契拿回家,且言明乃是官家赏赐时。丈人唐泽激动地差点儿没有拉着苏良朝着皇宫方向磕三个响头。唐宛眉则是直接为苏良加了两个菜。小苏子慕也是高兴地张牙舞爪。若不紧紧搂着他的腰,他立即就能像一只青蛙般窜出去。唐宛眉本就想要换套宅院,手里的钱也都攒够了,但官家所赐,意义非同一般。而今,在唐宛眉的眼里,苏良就是她的一切,一荣俱荣。唐泽高兴地连喝了一斤多酒,一边喝一边称待回扬州,他便又有与那些老伙伴炫耀的话题了。苏良看唐泽笑着,唐宛眉笑着,小苏子慕笑着,他也笑着。这才是过日子嘛!……翌日,午后。苏良前往银台司取了几份案牍,正欲返回御史台,却被身穿便装的张茂则拦住了去路。张茂则笑着说道:“苏御史,官家有请,樊楼喝茶。”“此时?去樊楼喝茶?”苏良一脸疑惑。苏良喝过赵祯不少好茶,在崇政殿喝过,在垂拱殿喝过,在翰林院也喝过。但这次突然唤他去樊楼喝茶,必然是私事,不能在禁中说。当即。苏良换了身衣服,便与张茂则赶往了樊楼。樊楼距离禁中甚近。不到一刻钟,苏良便见到了坐在包间内的赵祯。张茂则在一旁煮茶。赵祯看向苏良,问道:“景明,宅院可满意?”“官家厚恩,臣甚是满意,甚是满意!”苏良连忙拱手。这时,张茂则将一杯茶水端到苏良面前。苏良微微一嗅,便知是龙团凤饼。顿时,苏良坐直了身体。他总觉得有些怪异。跑樊楼喝如此好的茶,官家绝对不可能是找他闲聊的。喝罢三杯茶。赵祯接着说道:“近日,苗昭容和张美人都怀孕了,你应该知晓吧!”“臣知晓,皇室子嗣兴旺,实乃我大宋之福!”苏良道。“昨晚,张美人向朕哭诉,其伯父张尧佐在吉州水土不服,总是生病,恳请朕将其调回北方。朕当时头脑一热,便承诺她,欲命张尧佐为宣徽南院使,判河南府。”此话一出,苏良全明白了。赵祯先赐他豪宅,又请他喝茶,原来是要请他办事。他感觉自己已收了当今官家的“贿赂”。“朕说完其实便后悔了,但毕竟君无戏言。两府那边,朕来处理,你为朕想个法子,让台谏、包拯、欧阳修都不出言反对。”唰!苏良站起身来,拱手道:“官家,那……那个宅院我还没有住,要不我回家取房契吧!”噗嗤!一旁的张茂则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赶忙捂住嘴巴,低下了脑袋。赵祯老脸一黑,道:“此事与朕赏你宅院并无关系,苏景明,你必须要帮朕解决这个问题,朕能指望的只有你了!”苏良再次坐下,认真思索起来。朝堂百官,无人不知赵祯对张美人的感情。那绝对是真爱。但两年前,张尧佐因诽谤曹皇后、欧阳修、苏良,被贬谪到江南西路吉州做通判。而今并无功绩,其能力又一般,人缘也很差,如今又要仗着外戚身份升迁,朝臣自然不满。尤其是欧阳修、唐介、包拯等仇视张尧佐的人,绝对能以请辞相谏。苏良想了想,无奈地说道:“官家,臣觉得自己不出言反对,已经愧对自己是一名台谏官了!”赵祯不由得瞪起了眼睛。“朕之家事亦是国事,台谏理应为朕分忧,你再好好想一想。”苏良一脸无奈。他感觉赵祯已经成功贿赂了他,他现在是骑虎难下。苏良为赵祯倒了一杯茶,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细细思索起来。首先,苏良觉得自己一定要抽身事外,作为一名台谏官,怎能支持这种“走后门”之事。其次,他要避免台谏、包拯、欧阳修等人与官家起冲突,唐介、欧阳修若知此事,绝对会以请辞相谏。难啊!苏良喝了足足有两壶茶后,脸上突然泛起一抹笑容。感谢书友孤星泪,绍兴酒的打赏,非常感谢。历史上,张美人早逝,在曹皇后在位的情况下,赵祯依旧封其为温成皇后,可见对其之恩宠。此处赵祯被张美人的枕边风吹得迷糊,完全没有夸张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