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辽中京府郊外辽阔草原之上,牛羊成群,数百匹骏马几十成群,在广阔的天地间肆意奔跑着。
“打他!”不远处的一个帐篷外,几个十来岁的小孩子正围着一个人殴打,呐喊声、拳头声和跺脚声响成了一片。
打了好一会儿,打人者都退了开去,露出里半躺在地上的人,竟是一名年纪更大,有十五六岁年纪的男孩,男孩眼神坚毅,五官端正,说不上俊却也不丑。
“呸!南猪也敢到我们这里嚣张,找死!”领头的孩子又是一脚踹了过去,发出“嘭”的一声响,“我们走!”
“噗!”男孩子朝草地上吐了口血水,拿手背抹了抹嘴角,眼神坚毅地盯着离去的小孩们,未说一句话。
“你没事吧?”突然男孩的身后传来一个清脆温柔的声音。
男孩一愣,忙站起身来,往后一看,只见一名小姑娘竟站在自己不远处。
眼前女孩十岁不到模样,脸蛋极其精致,眼睛明亮又温和,一头黑色的长发披在腰间,正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
“你没事吧?”女孩又往前走了半步。
“没事。”男孩生硬地答道。
“你好,我叫李沧海,你也可以叫我明月,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名字,他们都叫我金奴。”
“金奴?”李明月抿嘴笑道,“叫奴的不多哦,我记得宋武帝刘裕小名叫寄奴。”
金奴似乎被她的笑容感染,咧开嘴跟着笑了起来。
半晌,李明月歪着小脑袋对金奴说道:“你是不是老是被他们欺负?”
金奴忙道:“哪有老是,也就那么一两次。”
李明月看了金奴一眼道:“要不,我教你武功吧?我师父可厉害了,他教我,我再教你。”
“不用,小孩子的拳头,一点都不痛。”
偷学武艺乃是江湖大忌,他可不想被李沧海的师父找上门来废掉自己的武功,何况他自有家传武功,只需再苦练数年,就可回到南边,为父母报仇了。
“不学就不学,我就等你练成龟壳护体神功,天下无敌,哈哈……”明月说到后来忍不住笑了起来。
金奴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她,这才发现她嘴角居然有一颗黑痣,却更显调皮可爱,名艳不可方物,心中刚起的怒意瞬间消失,脸色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之后的日子,金奴除了放羊牧马之外,便在等待李沧海的到来,两人一起说说话,看看碧绿草原的尽头。
春去秋来,短短三年时光匆匆而过。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
月明星稀,两人一道坐在草地上,李明月轻轻地吟唱了起来,声音婉转婀娜,让金奴不自觉地听入迷了,只觉生平从未听过如此好听的曲子。
“这是什么曲子,这般好听?”金奴问道。
明月开心地看了金奴一眼,随即眼神黯淡道:“这叫词曲,师父经常把它写下来,我早背下来的,曲子是我自己编的。唉,师父每次写它之时就会发脾气,摔东西,不过我才不怕他!”
金奴闻言一呆,心道写首词就要发脾气,真是个怪人。
“好了!”李明月站起来,往后退开几步,脸上露出坏坏的笑容:“今天让我看看你的武功练到哪一步了,有没有达到你金家武学的最高境界?”
“最高境界?还早!”金奴笑道,他嘴上虽这么说,却也站了起来,明月年纪虽小,武功可一点都不比他差!
“来啦!”待金奴站好,明月右掌一伸,脚尖一点草地,整個人斜斜地飞了过来,一掌拍向金奴,掌未碰触,便即飞身后退,接着又沾了上来,如一只四下翻飞的白蝴蝶一般,姿势又飘逸又好看。
金奴身形一沉,半步不退地抵挡着李明月的拍击,如此战了数十个回合之后,他心中起了胜负之心,运起独门心法,一股浑厚的内力自丹田中涌出,金色光芒凝聚在掌心,他低声喝道:“小心。”
明月微嗔道:“谁怕伱!”
若不是金奴见惯了她这娇嗔的艳丽模样,有了些许抵抗力,怕是这一掌就拍不出去。
一层薄薄的金光布满了金奴的整个右掌,显示出他已具有极深厚的内力,他对着李明月虚拍过去,心道这一掌激起的气劲怕就能将她打败了,他倒不怕打伤月儿,她的内力可不在自己之下。
哪知一见金奴的金光掌,李明月调皮地一笑,右掌一翻,掌心上居然也出现了一层薄薄地金光,对着金奴的右掌一掌拍去。
“啪!”一声轻响,两道掌力在半空中撞击在了一起,浑厚的劲力四散炸开,空中立时飚起一道劲风,将两人远远推了开去。
金奴不可思议地看着明月:怎么可能?金顶神功的内功心法他前几日是与明月说起过,但自己修习了整整十年才修成,她怎可能在短短几日之内就能施展?
“你,你……”金奴吃惊地看着明月,半天说不出话来。
明月见金奴脸色有异,暗道不好,忙道:“你别多想,我也是这几天刚练的,这是我师父教的武功。”
“你师父教的?”金奴的脸色变得更加异样,“他怎么……”
李明月走上前去,轻轻地靠近金奴,她脸色微红,嘴唇在金奴耳边轻轻颤抖:“这是我师父自创的独门武功,叫……”
她怕是被人听到一般,又或是因为害羞,用细若蚊蝇的声音说着。
金奴一双眼睛陡然睁大了起来,心想世上居然有如此神奇的武功,一时之间将明月的师父惊为天人。
李明月退开几步,脸色恢复正常,笑问道:“你要学吗?我教你哈。”
金奴微微一怔,然后道:“这门武功虽然神奇,却仍需深厚内力支撑,照猫画猫,与原本的武功并无大差别,反倒会让人沉溺于博学天下武功绝技的妄想之中,我不学。”
李明月听他说得正经,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她一跺脚,啐道:“呸,你不学就不学,我还不教你了呢。”说完恨恨地转身,迈着小步子便往远处走去。
金奴伸出手臂欲呼喊,愣了半天,却说不出话来,直愣愣地看着明月走远,消失在碧绿的青草之间。
之后两个月,金奴再没有见到过明月,又过了一个月,他决定不再等了,家传绝学已成,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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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辽皇宫。
一名宫女捧着一只盘子从卧房内走了出来,帘子外,另一名在厅房内等待的宫女走上前去,焦急地问道:“王妃怎么样了?”
宫女摇了摇头,轻轻道:“还是不肯吃药,待会叫我们如何和陛下交代?”
“她……”宫女还待说话,突然眼前一道身影闪过,两名宫女皆同时软软倒了下来。
一道人影掀开帘子,走进卧房,来到床头。床上的女子若有所觉,缓缓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的脸。
女子眼神微微迷茫片刻,继而亮了起来,虚弱地叫道:“金奴,是你吗?”
男子眼睛一亮道:“月儿,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居然还认得我。”
女子吃力地抬起手来,想去摸男子的脸,金奴微微一犹豫,用手握住了女子柔弱无骨的玉手。
“真好,你居然回来看我了。”
金奴一摸李明月的脉搏,陡然发现她经脉塌陷疲软,一身内力却是空空如也,忙问道:“月儿,你怎么会虚弱成这般模样,你一身功力哪去了?”
李明月虚弱地笑笑道:“那次我离开你之后,师父把我带到了皇宫,他怕我逃走,便弄走我的内力,还把我关了起来。”
金奴心中一痛,紧紧地握着她的双手,自己此刻方才明白眼前女子的重要,是否已经晚了?
李明月道:“小时候,师父带着我,离开了姐姐,后来我又离开了你,再后来,师父也离开了,不知去了哪里,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你终于回来看我了。”
“月儿……”
李明月道:“金奴哥哥,带我走吧,我想去南方,去一个叫金陵的地方,那里有我的家。”
……
金奴用薄被将李明月细细包好,背在身上,明月身体极轻,而他的武功早已进入化境,此时背负一人,即使在大辽皇宫之内,也如闲庭信步,轻而易举地便避开了所有皇宫侍卫耳目。
眼见前方七八丈外一座屋子之后宫墙,突然李明月忍不住轻轻咳了几声,金奴赶忙加快脚步,几步跨到城墙脚下,正欲施展登天梯的轻功飞过八丈高城墙。
突然“呼”的一声响,昏暗的夜空当中,一杆烂银大枪如龙般朝金奴呼啸而来。
金奴不敢强行上墙,当即右手一抬,一掌拍在枪头后方三寸处,将长枪荡开,哪知长枪被荡开两尺后,陡然以更快地速度反震回来。
“咦?”金奴微微惊讶,大辽宫中居然有此等高手,当即将内力提了几成,正反两掌拍在枪头处,两股内力顺着长枪直冲对手手臂处。
“哼!”持枪之人闷哼一声,凌空几个筋斗倒退三四丈远。
金奴转身凝聚目力一看,只见一名身材高大,年近十四五岁的契丹少年反握一柄铁枪于背后,他傲然而立,气度沉稳,隐然有一股岳峙临渊的宗师气度。
金奴心中微凛,暗道自己若是不下杀手怕是走不了了。
此时突然一个浑厚的声音在几人耳边响起:“山儿,退下。”
只见不远处一名须发皆白,一脸坚毅之色的锦衣老者,正如鬼魅一般自远处迅速靠近。
金奴神情肃然,来人居然能够避开自己的感知,来到如此近处,看其身形动作,武功不在自己之下,自己背着月儿,今日怕是走不了了!
他自小就吃了无穷多的苦,之后在江湖中闯荡多年,历尽艰辛,性情早就锻炼得沉稳无比,此刻但觉能与怀中女子死在一起,已是死而无憾。
金奴系紧捆绑李明月身子的布条,体内真气急转,右掌捏拳,隔着三丈远,凌空朝白发老头一拳轰去,他不欲与老头贴身对掌,以致掌力劲气伤到月儿心脉!
金奴看也不看出拳后的结果,直接凌空旋转,带着明月往后退去!
白发老者感受到周围空气一滞,毫不犹豫地微勾五指,手臂笔直拍过去,两道真气在空中撞在了一起,“啪!”
“好拳法!”
老者只觉一股凌厉内力震于掌间,不由暗呼厉害,不过他不欲往后退却,以致让对方逃脱,身形陡然如陀螺般旋转了数周,如龙卷风般朝往后退却的金奴冲去!
金奴拼了一拳,便知自己今日带不走月儿了,他不再与老者对攻,只是闪身躲避,白发老者攻了三掌后停下手来,他负手而立,沉声问道:“朋友,如何称呼?”
金奴淡然答道:“金台。”
老者正欲说话,一个声音轻轻响起:“杨将军,是欲带我去见陛下吗?”
白发老者看向金奴背后露出的那张清丽绝伦而又苍白虚弱的脸庞,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王妃,夜寒露重,你小心身子骨啊。”
李明月虚弱地笑笑道:“杨将军,我想去南方,我想回家。”
白发老者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极为痛苦的神色,他深深地看了李明月一眼,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扔给金台道:“以你的武功,离开京城不难,若出城时,有人阻拦,就拿出这块令牌吧。王妃,你,一路好走。”
金台将令牌放进胸口衣袍内,对着杨将军抱了抱拳,脚尖一点,飞身上了城墙。
待金台带着李明月离开,少年人上前道:“师父。”
“山儿,你跪下。”
少年朝师父看了一眼,双膝轰然磕在了地上。
“山儿,为师要你当着我的面发誓:此生,不杀一名汉人!”
少年看向师父,竖起右掌,朗声道:“弟子萧远山,在此发誓,此生不杀一名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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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大道之上,一名不辨面貌、胡子拉碴、衣衫褴褛的中年人踉踉跄跄地走着。
“当!”突然群山之中,一道钟声响起,远远回荡,男子抬起头来,是金台,他面露疑惑之色。
“当!”又是一响,金台眼神逐渐清明,面露微笑地朝钟声响起的地方快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