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的话不过是酒后戏言,但是其中的意味却是深长的,陈王醉态酩酊,眼睛微微眯着,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他歪着脑袋看楚王,一会变成一个,一会变成两个,晃晃悠悠重叠在面前,不由晃了晃脑袋,扬眉道:“这还不简单——若楚君仰慕陈女,欲求陈女为君妇,寡人倒是有个提议……”
太子执茶前来:“父王,您有些醉了,不如稍事休息,用些醒酒汤茶。”
陈王挥挥衣袖:“寡人甚好。”
安定侯面色沉静,紧握酒杯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辛奕华待要说话,便看父亲轻轻摇了摇头。
陈王打了个酒嗝,却是推销自家女儿:“寡人有一双公主,年方十六,性情娴雅,柔顺贞静……”
太子不动声色暗暗放下手上的茶水。
陈王又靠近些楚王,蛊惑似的感慨:“寡人听说郡州依兰县,有村曰朱陈。一村唯两姓,世世为婚姻。不如你我效仿此村……”
楚王忽的笑了:“陈王盛情拳拳,寡人心领。然寡人已然心有所属,只求辛家小娘子以成两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济后世,还望陈王成全。”
陈王似乎醉的厉害,听了这单刀直入的话足足愣了半晌,才醉眼朦胧的去看安定侯:“辛卿,问你的女儿,你意下如何?”
安定侯似乎酒醉,动作笨拙一不小心竟翻了酒盏,惶恐而拜:“微,微臣但凭王上安排。”
辛奕华亦紧随其后拜下,他探寻的目光看向父亲:妹妹明明已经默认是要许给太子,此时此刻陈王的用意何其明显,只要父亲一说女儿已有婚配——就算不说出对方的名讳,这件事也便结了。
但是……
他看见父亲警告般看了自己一眼,辛奕华立刻低下头,彻底沉默。
场上一片诡异的沉默后,陈王神色变幻莫测,嘴角却是缓缓洋溢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扬声道:“楚君辛苦而来,自然不当空手而回,除了辛女,寡人还要好好为楚君备些得力美丽的媵女,至此陈楚之好,世代绵延。”
于是,辛汇大病初愈之时,首先听到的定好消息便是自己定了亲。
而且定的是那“穷山恶水”来的“毫无审美”的“蛮人”的君主。
她呆了呆,忙忙跑去问父亲。但是还没到父亲书房,就被他那黑皮小厮挡住,说侯爷不在,眼下有贵客在等。
辛汇有点怵这个连美牙也打不过的黑脸小厮,哼了声折身便去找祖母。
祖母不在佛堂,她又去了承庆楼旁边的别院,终于在内医馆找到了祖母。
祖母正在扎针,不过两日没来请安,竟像是又衰老了许多,辛汇见那肩颈处一片片闪闪的银针不由头皮发麻。
“祖母。”她唤了一声,踌躇了一下,“我听说父亲给我定亲了。”
辛老太太微微颔首:“你父亲已同我说了,王上亲许的楚王。”然她声音疲惫,并没有什么喜气。
辛汇越发觉得不安,斟酌了一会,才迟疑问道:“那楚王是什么样的人?”她早已经听过美牙和几个婢女有声有色的说过,那楚王如何俊美,又如何风度翩翩,并且尚未娶亲,最最重要的是,楚王的母亲早逝,眼下阖宫上下最大的就是一个保太后,说到底,也不过是楚王儿时的乳母,凭着儿时一点情分给了个名分。
她们都说只要她一嫁过去便是楚宫中的最最高枝,作威作福为所欲为的日子指日可待。
但是辛汇却觉得奇怪,这样好的人才,这样的家世,楚国那么多公卿贵女,竟然到现在都不曾立后,肯定哪里有问题。
她又想起偷摸和美牙去看的那些兔儿爷,谁又不是俊美风流的样子?
辛老太太扬起手,示意医女停下退出去,又冲辛汇招招手。
“珍儿,你不喜欢么?”
辛汇想了想,缓缓摇头把脸靠在祖母手上:“王命难违,父亲也同意,自然不会害女儿。只是一想到要嫁那么远,珍儿心里有些害怕。”她说罢,睁着一双小狗似的湿漉漉的眼睛仔细看着辛老太太。
辛老太太叹口气:“珍儿明白就好。那楚王,你父亲和哥哥在陈宫也是见过的,一表人才。你姐姐在宫中虽有子嗣,但是公子让性子柔弱,公子伊自幼多病,都不得陈王喜爱——君恩难测,辛家激流百年,不进则退……”她没有说下去,又转了话头道,“他日你到了楚国,万万不可再由着性子,凡事多想,早日诞下子嗣……”
辛汇顿时面上一红,满肚子话说不出来,祖母的话到了这里她如何不明白,可是那一句:我和太子殿下……却也万万问不出口了。
她又仔细看了一回祖母的眼睛,确认她没有哭过,心底微微舒了一口气,祖母向来心疼自己,大约没有想象那么糟糕。
辛汇失魂落魄出了內医馆,迎面而来的人都是喜气洋洋的看着她,美牙迎面走过来,掩不住满脸的春风得意,仿佛要出嫁的是她。
眼下过来,喜滋滋的邀功:“小姐,你最爱的云蒸鱼糕都好了。”
辛汇满腹心事的随着她走,忽听见美牙咦了一声。
辛汇抬头看去,眼眸猛然睁大,只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父亲的书房方向出来,那平日一副冷酷的黑脸小厮现在跟个叭儿狗似的在前面躬身送客。
辛汇下意识捋了捋袖子,却有看见叭儿狗旁边是自己的父亲,一向儒雅的父亲几分巴结似的几步走在前面,那疤脸武将竟然坦然受之走在一旁。
辛汇气的心口一疼,却又怕父亲见到自己莽撞生气,生生忍住,刀子似的眼睛一寸寸在那“蛮人”身上割着。
那“蛮人”本来已经走到回事处,却突然顿住,然后回首淡淡扫了一眼花丛中辛汇两人栖身的地方,目光清冷锐利。
美牙不由得拽住了小姐的手,这一用力,才发现小姐的手比她握得还要紧。
还好,那人目光只是停了一停便继续走了。
美牙悄声充内行道:“听说这是楚王下面最厉害的将军,好像姓什么晏来着。”
辛汇哼了一声:“管他姓燕还是姓鸽,要是我做了楚国的王后,哼哼哼……”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女人报仇从早到晚,本来她都暂时选择性翻页了,但既然他还送上门来找记性,哼哼哼……
痴肥!粗壮!哼哼哼……
美牙被她哼出一身鸡皮疙瘩。
终归是小女儿心性,远嫁的惆怅因为有这么一样实在的好处,辛汇的心情立刻好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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