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81年的夏天遭受了几十年不遇的洪涝灾害，但冬季的小麦与油菜长势却喜人。站在对面山坡往下望去，大林湾这一大片平坝就像被人从村庄到山脚全刷上了漆一般绿油油的，刚分了地大家的干劲都十分足，谁也不愿意自己的庄稼比别人差，那绿的深浅竟也十分相似，你追我赶，谁也不愿意变浅一点，丢了绿的光彩。这时候的麦苗菜苗还并不高，风一吹那苗儿们只是轻微点着头，还不足以形成浪，但也足够的美。

　　跟着这些苗儿一同成长的，还有林家两个儿媳妇肚里的孩儿。方红梅对吃的挑三捡四又懒下灶房，遇着好吃的多吃几口，遇着不好吃的便拿筷子翻翻捡捡，好在林子华已从学徒转为工人，每月的工钱一大半都给她买了零食堵嘴。

　　张海青可不挑，她啥都吃得下一肚子，而且吃啥都香。林子云也没有钱给她添嘴，她也没有半句埋怨，这些看在林母和林子云眼里，心里倍感踏实。

　　由于两人的怀孕，两个亲家母自然上林家走动得勤一些。对方家，林母是冷淡的客气，对张家，她又是不见外地熟络着。

　　这天林母拉着海青妈说道：“亲家母，你看海青这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了，该准备的衣服，那我是准备好。但是不怕你笑话哈，这小孩子的鞋子，我是真下不了手。”

　　“我做，我会，我家老二也会做。”

　　“哎呀，真是劳慰你这当家家的了。”

　　“都是一家人，哪个做都一样。”

　　“海青这媳妇，我是真的喜欢，能干，又不娇气，又打得粗，”林母撇了一下周围，低声说道：“再不像那一个，装得跟个菩萨一样。”

　　“哪样的家庭就出哪样的人，我家海青从小苦习惯了，自然娇气不得。”

　　“我越看海青越像怀的是男娃，你看她，多会吃啊，肚皮也紧紧的。”

　　海青妈笑了笑，没答言。回到家，她把林母的这些话拿到家里一摆，两个女儿高兴，只有老头子一人自顾自地叭嗒着烟杆，半晌冒出一句话：“好，好得很，养你个瓜女子又不费事，能干能吃，就看能不能生了，你没听出人家句句盼的是孙子，等生个不带把的出来，你就晓得好不好了。”

　　原本还十分欢心的海青妈听老头子这样一说，也不是毫无道理，瞬间又放下欢心，塞满了忧虑。担忧归担忧，该准备的也要准备着，海青又是个对缝缝补补一窍不通的人，万一真生了闺女，还是得靠她这个当妈的来张罗，于是领着海燕为海青未出世的孩子忙活了。

　　张家妈忙活着未出生的孩子事，方家妈可不忙这些，她觉得孩子是姓林的，那当然得林家去操心，她才不插手。她只操心自己的女儿，因此赶了两条大腰的松紧裤子出来，又架不住女儿的一再央求，背着几个儿子买了一台录音机，其实她心里明镜一般，他知道那机子是谁指使买的。只是她不说，她想让林子华念着她的好，念她这当妈的好，自然也会对她女儿好。这就够了。

　　她其实更应该教会她女儿的是如何持家过日子，而不是拿钱买享乐。她忘了教，她女儿也没学，她便归了西，死于这一年的隆冬，离除夕仅三天。

　　方老母走得突然，身后事还没来得及交代，倒下去的时候口里只吐出半句话便断了气。那半句话是方家大嫂见到眼泡皮肿的方红梅时学给她听的，只吐了四字——“可惜红梅……”，可惜谁也猜不到她那后半句是啥。

　　录音机在林家高歌了一个月后，就被搬到了方家，轻盈的甜蜜蜜换成了沉重哀乐。方老母一死，最悲伤的当然是方红梅，从此再无人能够像母亲一样疼她迁就她了，直哭得肝肠寸断，林母为了肚里的孩子，只得好言相劝。林子华还是悲伤了一阵，毕竟他从她身上捞得了许多好处，不得不念她的好。方家的几位哥哥便不同了，他们都是勤劳之人，早就见不惯油嘴滑舌的林子华和仗着自己最小让母亲倒贴的妹妹，等方母一安埋入土便将遗产象征性地给了方红梅一些，方红梅抱着录音机，让林子华用那辆永久驮着她离开了方家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