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太后到乾元殿的时候,帝刚让内阁大学士将圣旨拟好,还没让徐公公颁下去,朱太后便匆匆而至,内阁大臣约也能猜到朱太后过来所为何事,纷纷退让出去。
“皇帝!”朱太后脸上颜色发沉,“宁国公到底是四哥儿的外家,你不能这么发落他!”
这话刚一开口,帝本就有些不悦的神色一下便更难看了。
“母后这算是干政么?”
朱太后气得几乎要倒仰,她上一次就是因为儿子的这一句后宫不得干政的话,气得好几天都吃不下饭,这会儿再听见皇帝这么说,旧事涌上心头,张嘴质问起来:“怎么?哀家连这些家长里短的事儿都问不得了?便再是国事天下事,也脱不开一个家事,你是要将所有的人都赶尽杀绝不可?你就那样怕这些人最后会不为你所用了?”
帝脸色大变,他一路走来有多艰辛,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作为自己的母亲朱太后来说,她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的,她不但没有帮上什么忙,还一个劲的拖后腿,她如今还来自己这里指指画画的……
“母后若是觉着朕作为执政者所下的决断不行,母后不妨与朕说清楚讲明白,朕也好知道母后的意思到底是什么。”
帝这番话几乎是挑明了说,朱太后有图谋不轨的心,朱太后险些被气的晕厥过去,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自己的亲生儿子能说出来这样的话。
“你!你这个不孝子!”朱太后抖着,指尖几乎要戳到帝的脸上去,“当初若不是……”
“当初的事情朕心里一清二楚,朕不愿再与母后说这些陈年往事,若母后当真觉着朕做为一个帝王不太好,母后便直接与朕明说就是,朕总不会连这个都承受不住,要怨恨母后。”
当初的事情就像是一根刺一样扎进帝的心,帝这些年越发的孤冷难当,也越发的不想面对这些总是惹得他心神不宁的人。
朱太后本想纠缠着帝让他松口的,可帝不为所动,让朱太后一时间竟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只好在心里叹一口气,“罢了,旁的哀家也不求你了,皇帝,你就看在哀家的一张老脸豁出去,求你的份儿上,让宁国公,让你舅舅得一个安稳吧,皇帝,这天下都是你的了,你到底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帝头疼极了,他看着端着一脸“为何还是这样不懂事”的表情的朱太后,自个儿的生母,他忽的觉得止不住的心累,没有什么要比与自己的亲人无法说清楚自己心的想法,更为累心的事情了。
宁国公顾仲永也好,或者是支持老四的朱家也好,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赶尽杀绝,从来都是被他们一步一步的逼到这个份儿上的,他作为一个帝王,难道还眼睁睁的看着自个儿祖上传下来的江山社稷都毁在这些人的里头么?
朱太后一脸的希冀,几乎将自个儿这个太后的尊严都抛在脚下了,就那么抬头仰面望着御座之上的天子,老迈的就像是一个老妪。
帝在心里轻轻的叹了一声,点了点头,“母后既然这样要求,朕答应便是。”
看着朱太后得了自己的答复之后,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帝忽然觉得这个位置,真的是寂寞的紧呐!
……
朱瑜在打发了朱老太爷之后,从坟地里头回来的当天便染了风寒病倒了。
照理说这样的天气,正是炎热的时候,不至于一场丧事就能让人染上这样严重的病症,可朱瑜就是一点儿好转也没有,他不但是没有好转,身子更是一日日的差了下去,眼瞧着马上就要启程了,朱老夫人心焦虑不宁,她孀居在家,本是不应当递牌子进宫的,可到底是心不甘。
“老夫人,宫里派人传话过来,说太后娘娘这两天正诚心礼佛呢,谁也不见。”婆子回来轻声禀告给朱老夫人打听来的话,朱老夫人眼里一阵赛过一阵的失望之意,丫鬟又忙低声道:“不过那个宫人又跟奴婢说,太后娘娘有口谕,说让您放宽心,什么事儿都不会有的,您这些日子在家里就好好休养。”
朱老夫人眼睛一亮,心那上八下的感觉终于一点点的淹没下去,她就知道这个小姑子是不会扔下朱家不顾的,当初的朱家可是为了小姑子的后位,为了当今圣上的帝位付出了好几代人的仕途,才换来如今的局面,若是连自己外家都不管,那岂不是连猪狗都不如了?
她不由得双合十,念了一声佛。
“老夫人,不好了!大老爷他喘不上气儿了!”派往朱瑜跟朱大太太厢房里头伺候的婆子连滚带爬的进来禀告,一脸的汗水跟急色。
“什么?”朱老夫人惊讶的站起来看着那婆子,“他这几日不是好好的在家里头养病?怎么……御医呢?快去请御医过来!”
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朱老夫人心对这个继子再不喜欢,也没办法真的不管不问,直接便抬脚去了朱瑜居住的厢房。
朱瑜跟前坐着朱大太太,这会儿正小心翼翼的将浸湿的帕子搁到朱瑜的头上,帮他降温,朱瑜这会儿整个人烧的已经不好了,像是要将他身体里头所有的血液都烧干似得,整个人的脸色是极为红的,身上也很烫,像是摸一下就要被烫伤的那种烫。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朱老夫人的刚碰到朱瑜,就察觉出了不对劲,眼睛瞪的滚圆,“你到底是怎么看护他的?竟然能让他病成这样!御医不是每日都过来么?怎么?御医说什么了?”
朱大太太这会儿哭成了个泪人儿,“夫君的病情来势汹汹,御医前天分明说不要紧了,怎么现在竟然烧成这样,原本不应该啊,原本应该是今天就好转了啊,母亲,你说若是夫君有个长两短,我可怎么活,怎么活呐!”
殷殷切切的哭声,惹得朱老夫人心一阵烦躁。
“够了,闭上嘴吧,你别再哭了!”
在等候御医过来的时间里,朱老夫人细细的打量了一遍朱瑜,当初自个儿的儿子若是也活下来了,只怕也跟他一般年纪了,可恨的是眼前的这个人不但没有做好兄友弟恭,更是将自个儿的弟弟推了出去,自个儿反倒是恬不知耻的活了下来,每每一想到这里,朱老夫人就像是吞了半斤的生铁一般的心塞。
可这会儿看着这个从小就养在自己膝下,一同随着儿子成长起来的哥儿,看着他这样难受,这样扭曲,心到底还是不忍,还是心疼。
“去取烧酒来,你们几个将大爷的衣裳脱了,拿烧酒给大爷擦身子!”朱老夫人忍不住将朱大太太隔开,一把将朱瑜身上搭着的薄被子掀开,“都什么时候了还给他盖这么厚的被子,便是要发汗也不是这么个发法儿,你这是要他死!”
朱老夫人的吩咐,下人们不敢怠慢,很快就将烧酒取来,几个人上前将朱瑜扒干净,你搓胳膊我搓腿的,给朱瑜拿了烧酒降温。
朱大太太在一旁哭的不能自已,她想上的,可却被朱老夫人拦住。
“你知道怎么擦身最好?你若是知道再上去上,若是不知道,最好还是站在这里,省的他这会儿死不了,反倒被你折腾死了!”
朱老夫人心里头虽然感情复杂莫名,可有一点她是清楚的,若是朱瑜一死,朱家就真的再无会,不但是没有可能平步青云到达先前老爷期许的那般,更连世家的名号都要排到末流去了。
她的眉头忍不住紧紧的锁着,不知道她心思的人一眼看上去,还以为她是在为朱瑜担忧。
御医刚进来便看见这样一副场面,不由得有些动容,朱家前脚才刚办了丧事,若是再添一桩丧事,朱家在云浮城可要被议论好久了。
“如何?”朱大太太撑不住,见御医进来诊脉,又翻动着丈夫的眼皮,止不住的问道,“夫君他可还好?先前不是说今日就会有好转么?为何夫君反倒越发的病得重起来?那些药是不是不管用,要开什么药,大夫你尽管说,我差人去弄,便是珍稀一些的我也一定会弄到的。”
御医摇了摇头,眼神里头有些疑惑不解,分明只是寻常的伤风罢了,怎么会一直拖延到现在的?即便是他行医多年也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情况。
“昨天明明已经有了好转的,昨天夫人可守在身边看着?”
朱大太太略一犹豫,才点了点头:“除了端药的时候我不当心撒出来一些,看着丈夫将药吃了,才去换了一身儿衣裳之外,一直都看着丈夫的,无论是情理当还是情理之外,都不应当出事儿的!”
朱大太太几乎都要怀疑起御医的行医水平了,这样的医生,当真能治好病么?
御医沉吟道:“或许是昨天晚上天气炎热的缘故,这样吧,先用烧酒降温,然后去煎药来,慢慢儿的服侍着他吃完,我今日就留在府上,一直观察吧。”
很少会有御医留宿在福利头的,除非是那些几乎有生命危险,或者是极其尊贵的人物,而朱瑜的身份即便是之后承袭爵位,也不过是个一张牌匾打翻都能砸到的几个公爷侯爷里头的其之一而已,所以御医会留下来,定然是后者。
朱老夫人跟朱大太太对视一眼,纵然两人寻常时候明争暗斗的,但这会儿的心思却是如出一辙。
“那就辛苦太医了。”朱大太太心再焦急,也不愿在外人面前表露出来,连忙吩咐下人去熬药,顺便给御医准备客房歇息。
御医却摇了摇头:“我一会儿还要去一趟安亲王府,先看着夫人喂了药……”
“你去安亲王府,可是安亲王爷病了?”朱老夫人连忙问道,“还是说安亲王妃病了?前几日看着还好好儿的,这不应该啊!”
御医笑了笑:“是安亲王妃身子不爽利,让我去瞧一瞧的,早早儿的就约好了的,不好推脱,实在是抱歉。”
朱老夫人跟着朱老太爷的时候,没少学这些人情往来,忙一脸慈爱的笑了。
“那两个孩子在外头确实是吃了不少的苦头,好好的给诊诊脉,老身这里还有些滋补身子的补品,等会儿便托大夫一齐给送过去吧。”
朱老夫人让下人去拿,不一会儿,桌子上头就堆满了补品,数量之多,让御医瞠目结舌。
“这未免也有些太多了,下官,下官是走着来的,可实在是拿不动这么多的东西!”
“哪儿用得着大夫,”朱老夫人忍不住笑了一声吩咐下人去备车,“府里头正好这几日在收拾东西,有些东西老太爷在的时候,便总有亲眷送来,这么都带回去,实在是太多了,正好安亲王爷跟安亲王妃有需要,就顺便给拿上就是。”
御医知道朱家跟安亲王妃的关系,这会儿虽然心里头打鼓,但到底是没有拒绝,点了头,毕竟两边儿都得罪不起,他一个小小的御医夹杂在其,实在是有些难做。
等到御医看着朱瑜被灌了药,体温渐渐的降了一些下来,长长舒了一口气,便起身去了安亲王府。
这会儿作为安亲王妃的婵衣正让人修缮碧湖一侧的小亭子,小亭子里头种了许多牡丹花,这会儿已经过了花期,叶子长得稀稀疏疏的,她一瞧就知道是这里侍弄花草的下人不上心,当即便找了好些在云浮城里头有名的花匠过来给修理。
听丫鬟来禀告说御医到了,婵衣理了理身上的衣裳,这才转身回了碧楼。
“我这身子应当是比先前好了许多吧?”婵衣穿着一身儿待客的妆花褙子,看御医揪起来的眉头,忍不住问道。
御医仔细的感觉着婵衣脉搏的跳动,然后又仔细看了看婵衣的面色,以及牙齿跟舌苔,半晌之后才点了下头。
“得益于王妃这两年一直不停的在习武的关系,身子确实强韧了不少,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