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老爷子知道孙子们回来了,也赶紧来了医院,病房里多了一个小孩子,突然多出了许多生气和欢乐,老爷子近九十岁的高龄了,因为有重孙子陪着玩,居然胃口大开,晚上跟小重孙比赛吃饭,逗得一大家子人喜笑颜开的。
这些天一直是白素心在医院里陪着叶世勋,虽然家里有勤务员,但哪有自己照顾来的放心,小半个月下来,白素心也清减了许多。周芷兰看着长辈这样操心自然是心疼,晚上便让白素心回去,照顾着叶翩洲,她跟少聪留下来陪护。可是她枪伤未愈,少聪哪里舍得,最后不耐烦的把他们都赶走了。
叶世勋体力不如从前,跟小孙子玩了会儿,吃罢饭就疲惫不堪的睡下了。叶少聪收拾好四处,看看病房里的沙发,打算就在这里睡下了,可是躺下来却怎么样都睡不着。翻来覆去到了凌晨时分时,正迷迷糊糊的时候,却忽然听到寂静昏暗空间里传来低低的声音--
“睡不着?”是叶世勋的声音,平平静静,低低沉沉,细听之下,似压抑着苦痛一般。
叶少聪几乎是一跃而起,坐起身就来床边,见父亲醒着,他又愣了一下才问:“你是不是疼啊?”不然怎么会这个时候醒来呢,肯定是疼醒的。
是疼,但是叶世勋不会说。
他躺着,看着站在面前身材高大的儿子,缓缓道:“我没事,就是白天睡多了,晚上总会醒来一两次。”
两人心平气和的在夜半时分谈话,叶少聪心里的感受颇为复杂,可是愣了愣还是在床边坐下来。
叶世勋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又见他都到这时辰了还没睡着,转头问他:“担心我,所以睡不着?”
少聪把床边的灯扭开,调到最暗的模式,两人的表情立刻落入彼此的眼底,叶世勋面色白的可怕,还有微微的汗珠渗出,他一惊,忙坐近了一些,“爸你怎么了?我去叫医生!”
他一冲的起身就要出去,可叶世勋赶紧拦住他,眸光里一阵激动的光芒闪烁,“我没事,疼一阵就好了,叫医生来也没用,那些止疼的药用多了也不好。”
“可是--”叶少聪心急如焚,在他记忆里,父亲从来没有显露出这么痛苦无助的时刻,他心里难受。
“没事……”叶世勋摇摇头,“你去睡吧,我一会儿就好了。”
他哪里还睡的着,又回到床边坐下来,叶世勋看着儿子,脸上的线条和缓了一些,“少聪,你知道你有多少年没有叫我一声‘爸’了么?”
叶少聪高大的背影一震,眸光抬起盯着父亲看了看,脸上满是尴尬,还有淡淡的红晕,似乎不好意思。
刚才情急之下,他脱口而出,现在想来,那个词确实在脑海里沉寂了好多年。甚至跟周芷兰结婚时,他叫了岳父,也没有叫过父亲。
心里的歉意又涌上来,他低着头沉默了许久,而后狠狠的咬了咬唇,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一直想说的话,“爸,对不起。”
叶世勋身体禁不住一抖,眉头狠狠的抽了一下,心间顿时生起了一股暖意,连那刺骨的疼痛也渐渐消散。
叶少聪说完这句话,心里顿觉得轻松了很多,看着父亲,眸光里再也不是以往的冷漠和敌对。叶世勋沉思片刻,慢慢平静下来,声音越发温和,透露出一个父亲的慈爱,“没有所谓的对不对得起,我们是父子,你妈老教育我,父子没有隔夜仇。”
“不,”既然话已经开口,叶少聪就趁着勇气说完,“我对不住您,这些年没有尽到做儿子的孝心,小时候还让您跟妈一直为我操心。”
“父母为子女操心,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么?”叶世勋挥挥手,安慰儿子,“再说了,我也不是一个好父亲,不是一个好丈夫,要说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跟你妈。在你身上,我缺乏耐心,正如你今天说的,我要是换一种教育方式,或许我们父子也不会闹成这样。”
“不,是我小时候太不懂事。”
“呵呵……”叶世勋笑了,“小孩子嘛,不懂事是正常的。说来还是我教育失职,古人都说,子不教父之过,不过后来看着你建功立业,功勋卓著了,我心里还是欣慰骄傲的。我叶世勋的儿子嘛,怎么也不会真的一无所成。”
说到这个,叶少聪羞愧难当。当时若不是被老爷子强行送进部队改造,他真可能一辈碌碌无为了。不过,这里面也有跟父亲怄气的成分,父亲骂他给叶家丢脸,说他没出息,他就偏要闯出一片天来给他看看!还有那个臭丫头,他要是没有一点过人之处的话,那丫头肯定会觉得他就是一个流氓混混了,他又怎么追得到?
忽然发现,其实这么多年,自己虽然恨着怨着,但也不能避免的是,他也感激着!
父子俩沉默了一会儿,叶少聪抬头问:“爸,您为什么不做手术?”
叶世勋叹息,“癌症中晚期,做手术又能有什么用?结果不都是一样?何必要挨那一刀?”
“怎么会?!”叶少聪反驳,“医生说,只要您肯接受手术,还是有希望的!”
“手术成功率不到一半,希望实在是渺茫……万一下不来手术台,我也没有机会多跟你们相处了,周周那么可爱,聪明伶俐,我真是喜欢,他长这么大,我就见过两面,我对不起你跟你妈,不能再对不起我的孙儿啊,让我多跟他玩一阵子。”叶世勋语气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平静,没有起伏,可是话里的坚定却很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