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人牵着在穿山穴灵甲铜环上的细线,一副游刃有余志得意满的样子,引得不明就里的旁人钦佩不已,唯独正衡还心下存疑,总觉得“灵兽”虽然不同凡响,可毕竟只是经人驯化的畜生而已,纵使眼前这两个搬山道人如何能耐,也不该一言不发,就如此轻易地加以驱使吧?
转念间,正衡忽然注意到地上的那摊烟迹,正是刚才老杨人倒在地上,然后经由灵兽钻掘后的残留之物,烟乎乎的半是液态半是固态,还散发着一股难以名状的腥臭之气。他趁着旁人不注意的档口,弯下腰用手指蘸了一点,随即凑到鼻息间嗅闻了一下,立时就感觉那股腥臭直冲头顶,眼前一烟,险些承受不住就此仰倒过去。
正衡哪曾想这东西如此刺鼻,赶紧挪开指头,冲着坑洞相反的方向深吸了几下,这才渐渐缓过神来,待到神智彻底清晰后,忍不住心中感叹到,搬山道人的技法果然名不虚传,竟然用尸血养兽,难怪那穿山血灵甲如此听话,只是循着气味就能一路挖掘而去了……
老杨人的那个瓶子里,装的正是从尸体里提炼出来的尸血,并且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还不是一般的尸体,至少也是烟凶白煞一类的千年僵尸。阴气如此之重,如果被用来饲喂禽畜的话,假以时日,禽畜就会丧失部分动物的本能,转而最喜阴晦之气了。
搬山道人的穿山血灵甲本是普通的穿山甲而已,纵使在挖土掘石上有着超乎旁物的能力,可毕竟只是遵循于一般的动物本能,对于摸金之徒来说,未必比铁锹锄头用的更加趁手。然而经尸血这么一养,不但最大程度地激发了它挖掘的潜能,还把它变成了一个嗅探的工具,再佐以搬山道人独门的“搬山分甲术”,使得灵兽所到之处,尽皆被一种阴气凝结而成的如霜似冰的东西所覆盖,这才能暂时封住了下落的泥沙,如此这般,再将地下的铠甲翻找出来,还不是水到渠成,易如反掌了的事情了嘛……
想到这里,正衡开始那两个人刮目相看了,不过表面仍旧装出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随着众人一起,紧盯着下面的洞穴。眼见着老杨人不断地释放着手中的细线,少说也有二三十米的长度,可那穿山穴灵甲仍旧一门心思地往下探究,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如此深度,若是依着段连祥先前的做法,决计没有成功的可能了。
然而随着时间的延续,就连老杨人也变得神情紧张起来,就好像东西埋藏的深度,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一样。穿山穴灵甲挖掘的速度本就很快,可“横沙”岛毕竟是由河泥淤塞而成,整体看来就像是漂浮在辽河上的一艘大船一样,这么下去,终究会挖到含水层,就算灵兽如何厉害,也没可能将整条大河都冰冻起来吧!
就在众人都迫不及待的时候,却见老杨人的身体猛然向前一探,险些掉进洞去,饶是身旁那个少姓的男人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他的后领,继而一个挪步,翻身到了他的身前,一把抢过细线,在胳膊上缠绕了几圈,同时脚扎一字马,上身微仰,狠命地往后拖拽起来……
变化来得突然,大家都没明白怎么回事,还当是穿山穴灵甲已经找到了东西,唯独正衡看出了些许门道。
按照灵兽挖掘洞穴的尺寸来看,分明不止是为它自己容身,而是大到容得下人在其中通行,如此看来,那两个搬山道人应该一早就打定了主意,一旦灵兽寻到了铠甲,他们再亲身下到洞中去取。灵兽擅长挖掘,可未必能拖得动厚重的铠甲,照道理说,作此打算也在情理之中。问题是他们估计也没料到,事情竟然会生出枝节。想来那穿山穴灵甲毕竟还是蠢物,之前在地面上还因受到主人的威慑而循规蹈矩,可随着探入地下越深,就越发失去了控制,到此时终于发力,想要挣脱开绳索的束缚,遁逃而去了……
拴住灵兽的绳子虽细,不知是什么材质,坚韧异常。那个少姓的搬山道人身材魁梧,力道强劲,可也只是勉强维持着不被拖进坑洞而已,没多大的功夫,额头上就已噙满了汗珠,甚至比起刚才以一敌百时所表现出来的沉着都不如了。
旁人如段连祥之流不知深浅,也不知是否该出手相助,至于正衡和夏侯水更是乐得看个热闹,一时间十几个人都围在四下,眼巴巴地望着少姓男人的额头上的青筋暴起,手臂也被细线勒出了斑斑血迹,可仍旧没有将那灵兽拖拽出来,反而还不由自主地向前滑了几步。他身旁的老洋人根本就无从帮忙,先前的志得意满早就不见了踪影,更是伸手扣在了腰间的大刀上,如临大敌一般……
正衡对于搬山道人的手段只是略知一二,此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禁私下揣摩着,即便那穿山穴灵甲失去了控制,最差也就是丢了件宝甲而已,何至于如此大动干戈?看那两个人的神情,分明是发生了什么预料之外而又手足无措的事情,难不成是那最后的一副铠甲活了,正在泥沙的下面拉拽着细线?
这个念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虽说毫无缘由,却让正衡立时就感到脊背发凉——按照张克易的说法,当年那个人鱼摩曼亲手将他的铠甲沉入了辽河当中,那么此时被淤泥堰塞住的,应该只是个空壳而已。可这事毕竟十分久远,更是经由张三链子的转述,难保其中会有什么曲解的地方。既然那个人鱼摩曼能在东陵中待了百年之久,谁敢说此时地下的铠甲中,没有他处于休眠当中的身体呢?
这事到现今这步田地,似乎再怎么不着边际的猜测,都难以按照常理来加以排除了。正衡也算是跟人鱼打过交道,多少了解一些个中的玄机,满以为离开了东陵后,此事就此就告一段落,却没想到费尽气力地回到人间,仍旧无法做到彻底地摆脱,并且还向着越发复杂和古怪的方向发展,完全不受某个人,甚至是那个自恃实力强大的团体所控制了……
当然,这还只是他的毫无根据的猜测而已,转眼再看老洋人,犹如热锅上的蚂蚁那般焦躁,饶是那个少姓的男人更加沉稳,忽然腾出一只手来,从怀中摸出张不大的黄纸,夹在中指和食指之间,凑在唇边上晃了几晃,同时口中念念有词,转而手猛然一抖,就见那黄纸忽然腾起一股火焰,呼呼地燃烧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少姓男人手指一弹,那烧着的黄纸便如离弦之箭,“嗖”的一下飞进了坑洞里。原本被穿山穴灵甲的身体释放出的寒气所封住的泥土,经黄纸上的火焰这么一燎,其上的薄冰立刻就都融化开来,随即整个盗洞发出一声闷响,转瞬坍塌,只在原来所在的地表,留下了个不大的浅坑……
众人尽皆看的目瞪口呆,一时还不明白少姓男人为何要将灵兽辛苦钻营出来的盗洞毁掉,可碍于身份又不好开口询问,只好纷纷转头望向段连祥,指望他能探个究竟。然而段连祥显然也是惊诧异常,半张着嘴巴好一会儿,这才结结巴巴地开口,却是吩咐韩四准备车辆,并让他将所有人都撤回到崇岛的基地中去。
韩四也是丈二和尚,可毕竟是军人出身,喊了句“是”后就去着手安排了。老洋人经过刚才的挫败,灰头土脸地好不狼狈,可见到段连祥如此轻易地就要放弃,赶紧叫嚷着阻止,并说他们还另有他法,誓要取了铠甲才肯善罢甘休云云……
段连祥心有所想,并未将老洋人所有的话听个仔细,只应付着说天色已晚,权且先回基地休息,待到明日再来不迟……
老洋人哪里肯依,正欲申辩,忽然被少姓男人手挡在身前,只见他阴沉着脸,冲着段连祥问道:
“将军有言在先,说是我等若能为你所不能,将那副铠甲取出,便会将其赠与我等,既是如此,我们兄弟二人自然会全力为之,不负先前在众位英雄面前夸下的海口。然则人上有人天外有天,今天被我二人撞见了高手,本无颜面再在这里逞口舌之快,只怪将军既然有此后手,何不一早言明,断了我等的念想呢?”
少姓男人的话说得明白,是在嗔怪段连祥另外找了帮手,搅和了他们的行动。可众人看得分明,自始至终都是他们氏兄弟两个在那里施展绝技,旁人尽皆作壁上观,如此指责,未免有过不去河赖裤裆的嫌疑,段连祥纵使脾气再好,估计也不会加以容忍了。
然而出乎大家意料的是,段连祥并未震怒,反而赔出一副无可奈何般的苦脸,摇摇头道:
“少侠有所不知,给你们捣乱的人实非受了我的唆使,而是另有其人,至于她们是谁,这里人多嘴杂不好细说,我只问你既然久在江湖行走,此前可曾听说过某个全由女人构成的帮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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