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梨睡得并不安稳。
梦中画面支离破碎,似乎是一帧一帧飞快闪过,只能大概知道那都不是些什么好事,但却如置身迷雾,她什么都看不清。
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看不清。
于层层迷雾之中,她只能乱冲乱撞,却只觉得有什么厚重而粘稠的东西裹住自身,想尽力甩脱,却无论如何也摆脱不掉。
慌乱之中,江梨恍惚看见前面有一点微光,奋力跑过去时,迎接她的却是守卫小哥那张苍白毫无血色的脸,继而便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血雨腥风。
江梨猛然自床中弹起,睁大眼睛,只觉得自己呼吸不畅,拼命喘息。
于朦胧月色中,恍惚床边站了一个人。
不过有了之前孟陵和秋娘俩人随时进出的大力铺垫,江梨对于自己房中莫名多出的人,其实态度还是很淡定的。
“江梨。”
易北站在背光处,踩上床边脚踏,倾身看着江梨。
江梨想起梦中守卫小哥那张惨白的脸,再低头看看自己泡过血的手,终于没能忍住,哇的一声,哭了个肝肠寸断。
江梨怂归怂,但真要正儿八经被吓哭,其实还是很少的。
易北不是头一次见江梨哭,但确实是头一次见江梨被吓成这幅德行。
江梨一边哭,一边拉着易北袖子,把他往床上拽,一边拽一边把自己缩去易北怀里。
易北被江梨拽得手足无措,想着男女大防不上床吧,江梨哭得着实可怜,但如果上床吧……万一撕不下来人,这事儿第二天就说不清了。
权衡利弊之下,易北只能化被动为主动,半屈膝跪在床沿上,一手撑床保持平衡,一手把江梨揽入怀中,拍背哄人。
做这些事时,易北脸都是绿的。
他四辈子都没点亮过哄妹子的技能啊……
哭成这样,万一把守在外面的碧云哭醒了怎么办哟,也不知道孟陵那点迷药下得够不够。
“都过去了,不会有事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孟陵咳嗽一声,对屋内虐死单身狗的行为表示出极大不齿,出去给易北放风。
易北顺势把江梨揽得更紧。
“你说过会一直站在我这边,你既然说了,我便当真。”
江梨哭得气噎喉干。
“殿下,我杀人了。”
易北干脆整个人都靠在床上,一手拍江梨后背给她顺气,一手抚上江梨手背。
“不要紧,人是我杀的,不是你。”
江梨无意识的把手放在易北掌心摩挲。
“是我和你说的要杀他,是我杀的。”
很明显,神志还处于不清醒状态的江梨,完全听不进易北的任何劝慰。
易北皱起眉头,其实他也没想到江梨会这么想,把罪责全往自己身上揽。
“你不想做的事情可以不用做的,和我说,我不会逼你。”
毕竟是个姑娘嘛,第一次看到这些血山血海的东西,有些扛不住也很正常。
江梨拼了命的在他怀中摇头。
“我都会去做的,只要是你要求的,殿下。”
哭得可怜兮兮的县主自易北怀中抬起头来,泪眼婆娑中眼神坚定。
“所以你千万不要把我丢了。”
大概是当晚月光太明亮,又或许是江梨眼中的点点星光太过于璀璨,也可能是那个时候气氛实在太好。
易北只觉得自己心中,似乎有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轰然崩塌。
似乎是荒芜的大地上开出最灿烂的鲜花,又似乎是一夜春风吹开枝头最娇艳的那朵新蕊,也或许是刚刚冰雪消融的溪水,奏出世上最美妙的乐曲。
他揽紧怀中姑娘,把下巴放在她柔顺的头发上,轻轻在额头上印下一吻。
“不会,你说过会一直跟在我身边,所以,除非你自己跑掉,我绝对不会丢掉你。”
只不过江梨哭得太过惨烈,直接抽抽搭搭的又睡了过去,压根没发现。
以至于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的江梨,第一反应是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莫名其妙的问在一边端水伺候的碧云。
“昨天有人来过?”
睡了一晚上毫无知觉的小宫女,诚实的摇了摇头。
于是江梨便显得特别开心。
等吃过早饭,一个人晃悠着过去给贤妃请安时,江梨碰到同样是一个人的易北,还笑逐颜开的和他打招呼。
“见过十一殿下。”
于是,这回轮到易北有些别扭了。
“县主身体好了?”
江梨用力点头。
“说起来也是多亏了殿下呢!”
易北:“……”
亲,你好歹也是个妹子啊,这么大庭广众的说这种话题真的大丈夫?
对于易北的小心思,江梨浑然不觉,继续兴高采烈。
“昨晚我做梦,梦到殿下和我说无论如何都不会抛下我呢!”
易北:“……”
所以他昨晚在房里陪了大半晚上,生怕再抽醒过来又哭一场,结果今天你特娘的跟我说那就一场梦?
如果江梨不是个姑娘,易北真想抽她俩巴掌。
雨势渐渐有变弱趋势,但灾民依旧没有得到很好安置,下面州县传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急,朝堂上的拉锯则越演越烈。
天子急得头发一把一把往下掉。
易北是过得很是悠闲,经常自己撑着把小伞出去宫中四处溜达,皇后那里请个安,御花园里逛一逛,再去安慰安慰自己那着急上火连饭都吃不下的父皇,俩人一起抱头痛斥朝堂上那些只知道互相掐架往上爬,不顾民生疾苦的官员们。
萱嫔最近倒是忙得很,打着来和贤妃闲聊做绣活儿的旗号,时不时往娴福宫跑,结果得到的消息不是易北去了宫外,就是易北去了宫外。
易贤被逼得没办法,又不敢在天子面前和易北多说,也只能隔三差五打着请安问礼的旗号往宫里跑,出来时再去萱嫔宫中,顺便就把整个后宫走上一圈。
终于在御花园的角落里,逮到了正在喂鱼的易北。
御花园里的锦鲤每天都有专门的太监来喂养,一个两个肥头大耳,一把鱼食撒下去,水面上白花花的全是翻腾的鱼群,看着煞是热闹。
“十一弟好悠闲。”
易北便朝他笑了笑,又往水里洒了一大把鱼食。
“五哥这就是说笑了,臣弟哪里比得了五哥。”
手中无权又无钱,只要大水没发到宫里来,他就是最闲的一个。
这也是天子会愿意和他说一些无关紧要的朝堂中的局势的原因。
反正听了也就听了,绝不会听出来什么乱子。
不过就是和太子皇后走得近一点,但从目前皇后所透露出来的态度来看,易北并没有把他说的话带出书房。
“父皇最近忧心得很,说是江南那些人闹得有些过了。”
易贤来找他绝对不会是纯粹闲聊,易北也就是开玩笑般小小堵了他一下,趁易贤没来得及发作之前,赶紧把话题扯上正事。
“那些人死咬不放,哪里有闲心去赈灾。”
易贤一想起来就咬牙切齿,太子像是要把之前对他的打击全部讨回来似的,一点点的错漏都不放过,要不然哪里至于闹成这么难看。
易北深以为然,连连点头。
“父皇也是头疼,官场上的事嘛,不都是这样,有哪个官员手上是真正干净的,不闹得事儿太大,能过去也就过去了,毕竟朝廷也是要用人的,要真的按律全都发落了,谁来做事呢。”
这还真不是天子说的,这是太子给他转述的,五皇子的原话。
他不过就是改了几个词,原样又搬给了易贤一次。
易贤苦笑一声。
“可不就是这样,太子那一系哪里有什么干净的,我就不信父皇不知道,不过是按着不发,储君嘛,总得要有好德行的。”
“要说德行,父皇常说五哥不输太子。”
易北趁机加把火。
“如今父皇也是骑虎难下,大臣们吵成这样,总不能不发落,现在还拖着,也是想给五哥你多留些时间,依臣弟看,得想个法子,撇开视线才好。”
易贤点点头,表示易北说得很有道理。
如今天子的态度不明朗,既不说发落也不说不发落,倒是能和易北的解释对得上。
“不知五哥前阵子在兵部,感觉如何?”
易贤便又苦笑了一声,摇摇头。
“你真当那么容易,太子经营数载,再加上谢氏助力,尚书不去,哪里能有那么容易,只能徐徐图之。”
易北便看着易贤,目光诚恳。
“不瞒五哥说,前些天臣弟随五哥去了几趟兵部,倒是和几位寒门官员聊了几句,其中有一个叫袁冼的,似乎十分得职方郎中青目,似有提携之意。”
易贤往兵部安插的人手是谁,安插在哪里,易北是知道得清清楚楚,毕竟就那么多人,几辈子看下来,谁归谁管早就一清二楚。
掌管天下地图的职方郎中是尚书大人的直系亲属,关系好得和铁桶一般,若是能动一动他,尚书大人的羽翼便要大打折损。
“如今决堤,若是图纸出错还妄图瞒报,不知该判何罪?”
寒门官员既然进了兵部,该用的还是得用,袁冼的确很得职方郎中的赞许,这根本就是个事实,随便易贤怎么查。
易贤默念了两声袁冼的名字,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