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青桐跪坐着,用力咬住下唇。
石室内弥漫着橙色的光芒,正前方是太/祖的雕像,而那正是一切赤橙光雾的源头,姬青桐周围王气充裕到近乎于液态,她觉得自己快爆炸开了,但是强大的气息依旧不停地在她的四肢百骸游走,她仿佛是个软趴趴的面人,被抻到极限,又被**在一起。
她知道这是锤心养气,可是现如今石室出口被封闭,不会有人来提醒她什么时候结束,再这样下去,恐怕等不来王气晋升,她就得爆体而死。
她握紧拳头,强打起一丝精神,跪爬到角落喘口气,这里的压迫感稍小,她勉强能歇息一会儿,想了想,又从怀里掏出明辨镜来。
凤岐书院的学子们不知怎么地探讨到了钻木取火的可行性,话题早就歪得再也掰不回来了。姬青桐一声叹息,刚要再说些什么,突然有人制止了他们。
“封闭空间内取火,若是真的没有通风口,氧气被耗尽等憋死不成?”——“从良的龙傲天”。
“氧气是什么?为什么会被憋死?”
“季二你姐姐呢?”
“她去了趟巴州,正在赶回来。那个谁,你别急,先伸手试试,周围果真没有空气流动?”
“没有,但有水声。”——“肤白貌美大长腿”。
“那你到靠近有水声的地方,拿东西挖,有水你起码能多活七天。还有,尿都要留着,万一挖不通还能靠那个活命。”——“从良的龙傲天”。
“……”——“肤白貌美大长腿”。
姬青桐一点也不想靠尿活命,她把明辨镜贴身放好,张开双手,指引着室内王气呈漩涡状涌动起来,很快漩涡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除了太/祖像外,其余的一切摆设都被卷入其中,姬青桐咬着牙,艰难操纵着那一团王气,用力地向隐约有流水声的那道墙壁砸了过去。
轰隆一声,乌青色的砖石轰然向外倒塌,近一丈厚的墙体生生地被砸出了一个窟窿。
陈旧腐朽的气味扑面而来,姬青桐歇了一会儿,往脚下垫了几块石头,勉强爬了过去,结果一双小短腿还没落地,脖颈突然被触碰上一丝冰冷,一道闷闷的嗓音同时响起:“何人乱闯埋骨之地?”
“并非乱闯,锤心殿出口被封,迫不得已才进来一探。并不知道此地是埋骨之地!”姬青桐连忙解释道。
“锤心殿?当代的天子?”
姬青桐没有直接应下来。
粗糙的手触碰上她的额头,而后一声嗤笑从她身后响起:“姬家果真一代不如一代,不仅出了个没有王气觉醒那么晚的废物,还将六岁的孩子推上玉座,当真是王命将尽。”
姬青桐心中有怒气,她刚要出声,喉咙上的薄刃离她更近,她后脑勺一疼,直接晕了过去。
·
她是在一个温暖安心的环境里清醒过来的,觉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母亲抱着她入睡的日子,有熟悉的衣香味在她鼻尖缭绕。
姬青桐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睛,却见周围一片黑暗,她托起一团赤色光芒照亮,这才发现自己趴在舅舅腿上。
她惊喜地挂在他的脖子上:”您没事实在是太好了!“
姬珩揉了揉她的头发。
姬青桐又蹭了他一会儿,发现他肩膀上黏黏腻腻地,伸手一碰才发现他有伤在身:“谁敢伤您?!孤要灭他十族!”
“陛下。”姬珩声音冷淡下来,“君之道,当广于胜法。”
“我知道……可你是我舅舅。”姬青桐委屈。
“即便我死在您面前,您也不该如此。”
“我不要你死……”姬青桐瘪起嘴,心中更委屈了。
姬珩也意识到在这种危险的环境下,不该对她太严厉,他垂着长睫,抹掉她脸上湿漉漉的东西,“别怕。”
姬青桐趁机钻进他怀里,在衣服上蹭干净了脸上水迹:“那个掳我过来的,不人不鬼的怪物是什么?”
“守陵人。”
“他就是守陵人?”
姬青桐本以为那只存在于传说中,传闻他们手持一把长镰,任何闯入皇陵的人都会被他们的长镰勾去性命。他们是皇陵的守护者,但是同时也是见不得光的厉鬼,终其一生都生活在黑暗之中。
“在这种地方,怎么生儿育女?怎么舍得让儿女也整天待在这里?”
姬珩轻笑一声:“守陵人自始至终只有一个。”
“哎?活了几千年?”
“不算是活着。每当皇陵没有动静的时候,他们就会陷入假死状态,脉搏一个时辰才会跳一次,当皇陵开启之时,才会苏醒,守护埋骨之地。”
“就像是千年王八万年龟,因为总不动弹,所以寿命比较长?”
“比喻虽不恰当,道理却相似。”他止住这个话题,又询问道,“您锤心养气的结果如何?”
“养气进行得还好,锤心的时候,我失败了。”
姬珩疑惑地皱起眉头。锤心过程很简单,只需要具有庇护天下的决心,而养气则痛苦得多,他万万没想到姬青桐居然败在了锤心:“为何?”
姬青桐勉强扯了扯嘴角,明显有心事,她低头玩弄半响衣角,抬头问道:“我若是有一天突然没有了王气,那当如何?”
姬珩低笑出声:“小小年纪,心里竟然也有了过不去的槛。”
“舅舅……”
姬珩揉了揉她的头发:“我先给你讲个故事。”
“哎?好啊!”
“那是你母亲即位第六年的事情,我离开帝都前往封地晋州,因冢宰阻挠,连你母亲一面都没见上。踏入晋州的那一刻,唯一的感觉就是麻木。”
·
长和六年,晋州。
姬珩站在官道旁的驿馆喂马,干皱无味的马草让长途跋涉的飞马异常不满,前蹄刨着土,不停地打着响鼻,姬珩抚摸着它的头,无奈地安抚着它的性子。
他年少游历的时候,曾经来过晋州一趟,知道晋州贫瘠,万万没想到如今情况更甚,连年无灾本以为可以休养生息,可如今来看,房屋破败,举目四望没有人烟,怪不得冢宰联合重臣将这块地分封给他,果然是诚心看他笑话。
天色渐渐地晚了,他返回驿馆之中,大堂内挤挤攘攘,听声音应该是一支的商队。
“晋州怎么穷成这熊样,咱们这一趟还能赚到钱么?”
“壮年劳力都南逃了,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怎么能不穷。”
“逃什么,出事的是幽州,又不是晋州,难道还怕妖魔从头顶飞过来不成?”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陛下身体不好,总是病怏怏的,说不定什么时候……那啥了,晋州还挨着妖魔古地,首当其冲地完蛋啊。”
“咳咳。”
“不谈这个,大小姐人呢,怎么不下来吃饭?”
“你新来的不知道,大小姐挑食得很,咱们吃咱们的,不用管她。”
姬珩在嘈杂声中吃完了自己的那份食物,虽然比帝都的粗糙很多,倒是不至于难以下咽。想来那家商队的大小姐应该是太过于娇生惯养,不肯吃苦。
紧闭的房门突然被啪地一声踹开,一对年轻的夫妇裹着风沙进门,在众人烦躁的声音中连忙关门赔罪,大堂很快重新积蓄起令人胸口发闷的暖意,大家又吵吵嚷嚷地谈论起有趣的见闻。
渐渐地,那对年轻夫妇的争吵压过了其他所有人的声音,众人侧耳听了一会儿,纷纷极有默契地止住自己的话题,探听起别人的私密来,姬珩无奈地打算起身回避。
“你还怪我?你自己嫁给我多少年,连个蛋都不肯下,我买个村里丫头给我生孩子又怎么了?你有什么资格怪我!”
“你没有良心!你娶我的时候,跟我爹娘说好了,以后只有我一个,如今我爹娘死了,帮扶不到你,你就要反悔了?”
“尽不到责任的母鸡,不如杀了吃肉。”那男人冷哼一声。
“那你杀了我好了,杀了我再去买你的丫头!”
“你简直不可理喻!”
“好个尽不到责任的母鸡,不如杀了吃肉。”二楼遥遥地响起一道女声,“那按照你的意思,没王气的皇室,是不是也可以直接杀了干脆?”
周围立刻寂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那个口出妄言的小姑娘,偏偏这姑娘自己还没有丝毫的自觉,懒洋洋地看着那个面色苍白的男人,挑衅地挑了挑眉毛。
姬珩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可是听到这话还是脚下顿住,袖中双手紧握成拳头。
“我并非此意!”那男人模样文气,看样子像是读过两本书,他瞪着季沁,“皇室的存在,并非只为了王气庇护九州,怎能举这种例子跟我这夫人相比?”
“没王气那皇室还有什么用?”
“抵御妖魔,处理国政,赈灾救灾,兴国富民……”男人下意识回答道,旋即意识到不对,皱了皱眉头,“姑娘此问又与我夫人何干?”
“你既然知道那么多,那你夫人的存在就仅是为了给你生孩子的?主持中馈、孝敬父母这些全都被你吃了不成?”
男人皱了皱眉头,他意识到这小姑娘说的有道理,但是还是不肯放弃自己的私欲,索性挥手道:“我处理自家家务事,旁人少置喙!”
年轻姑娘很不礼貌的翻了个白眼,关门刚要返回房间,那一直默不作声的夫人突然道:“算了,你想买就买吧,给我写和离书。”
“你又胡闹什么?”
夫人冷笑一声:”怎么,还想享齐人之福吗?“
“我只是让她给我生个孩子,又没说休了你。”
“是我要休你!这日子我受够了,不仅得忍着你娘的冷嘲热讽,还是防着你出去拈花惹草!我不想再过下去了,我告诉你,你这个王八蛋!我没病,我身体好得很,有病的是你,大夫说了你肾精虚亏,根本不可能有孩子!你买十个八个丫头也一样!”
周围小声的讨论声都瞬间停了下来,隐约能听见各种闷笑,年轻姑娘更是不遮掩,扑哧一声就哈哈笑得蹲在地上:“夫人你可真是委屈了啊!”
那男人脸色顿时铁青一片,手几乎要折断桌角:“这不可能!”
“可能不可能你自己回去看大夫,掌柜的,借你们的笔墨纸砚一用!”夫人朗声道。
掌柜的应了一声,连忙使唤小二送了过去,自己则趴在柜台上继续看热闹。
商队的人也起哄起来:“还不快写,你不能生孩子,人家还想以后有个自己的孩子呢,别耽误人家啊!”
男人沉闷着,一句话也不说,半响憋出来两个字:“休想。”
“我的嫁妆只取回一半,另外一半留给你,换这一份和离书!”
“哈哈哈我说怎么不愿意写呢,原来是贪图人家的嫁妆啊。王朝律令规定,若是夫妇和离,则妇人的嫁妆需要原封不动的退还。”周围有人低声地向邻桌解释。
那男人怒视周围的人一眼,而后回过身来,眼神中带着一丝狡诈得意:“我劝你还是再想想,若是跟我和离,你得重回你爹娘的户籍里,可你爹娘死了,你也没兄弟,和离之后你就是女户,各处都要受官府管制,出了这道门,随时会遇上个盗匪死于非命,官府哪有时间管绝户?”
王朝确实是对女户虽然免除徭役,但是却也有诸多限制,此条律法在秋官府内也颇受争议,但是一直没能修改。
“你——”夫人咬牙切齿,万万没想到夫妻之间温情撕裂,枕边人竟然是这副面孔。
“这算多大点事情,入我户籍不就得了。”楼上的那个小姑娘又插嘴道。
男人快要恨死季沁了,他呼地一声站起身来,要过去和季沁理论,结果下一个瞬间,周围数十个大汉同时起身,还有两只遮着耳朵的犬妖私兵,露出獠牙瞪着他。
男人只能重新坐下来讲道理:“我劝姑娘还是少管别人家务事,宁拆十座庙,莫毁一桩婚。”
而那夫人则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立刻转身跪下来:“姑娘救我!您听他话里的意思,我若是坚持和离,怕是出了这道门就得被他雇匪打死啊!”
“你若真要坚持和离,又担忧以后处境,那便入我季家户籍,跟我商队一起走,想动你得先问问我家私兵。”
“谢姑娘!”
男人眼睁睁地看着季家商队的账房起草好了和离书,自己又被强行地在上面摁了手印,气得浑身发抖:“你这是……强抢民女!”
年轻姑娘顿时眼睛一亮:“本纨绔闹市遛马,赏花赌博,无一不通,可就是没强抢过民女,你这一提,今天还正好补上这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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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珩从回忆中抽身而出,有些无奈地向姬青桐解释:“那强抢民女的流氓正是你妗妗,那是我们第一次相见。”
“妗妗还真是任性啊。”
“彼时我对她全无好感,只觉得是个娇气纨绔的大小姐。但是她关于王气的言论,却让我清醒。”
姬珩看着姬青桐,抬手打散了她手中橙色光雾:“陛下,您剑之所指之处,永远会所向披靡。因为您身后不光是王气,还有我,还有万千芸芸众生。”
他握着她的手,重新用点亮面前的一方天地,两道赤色相互汇聚,盘旋着上升,照亮了周围的景象。
“舅舅!”姬青桐诧异地问道。“您王气觉醒了?”
姬珩点点头,却没有太多惊喜,只是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