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的救治过去了,唐荣国的情况没有丝毫起色,依旧毫无反应。
保健医抹了把额前的汗水,泄气地叹了叹,他拿过旁边的记录本准备宣布死亡时间。
“唐荣国,男,猝于??”
“医生,等一下。”终于,时震缓缓开口,“我想和老战友再说最后几句话。”
时老将军握住唐荣国的手,止不住老泪纵横,“老唐,你我前半生为了国家,四处戎马奔波,那时候一个盆里吃饭,一个炕上睡觉,一个坑里尿尿,过命的交情,从没红过脸。反倒是这几年老了老了,为了儿女的事弄得生分,互不来往,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不顺眼,斗来斗去,谁也不服谁!”
他擦了把泪水,继续说道:“我永远不会忘记者阴山一战,你为了替我挡子弹,腿上中了一枪。越战时医疗条件差,子弹陷在肉里取不出来,中弹的伤口发炎,高烧不退,你险些丢了性命,即使后来痊愈了,也落下腿部残疾。”
时震边说边从口袋里取出那颗上了锈的弹头,把它放在唐荣国的手中,两只老手紧紧相握。
“如果我没猜错,这就是那枚子弹,你几年前动手术时取出来的,一直保留至今。”
时震说的不错,唐荣国虽然是个自私,利益至上的人,但他更看中兄弟间的情意。
子弹被取出后,他经常夜半三更拿出来看看,一边用手摸索,把上面的铁锈磨得铮明瓦亮,一边回忆起过去的那段峥嵘岁月。
时震声音发颤,“老唐啊,算我求求你,把眼睛睁开行吗?”
“别走,千万别走,只要你能活过来,往后我给你做牛做马都行!”
“唐荣国,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家伙,你死了,想让我在悔恨和自责中度过余生吗?”
“死了之后还坑我一把,你不仁不义,你对得起我吗?”
声嘶力竭伴着泪如雨下。
时震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刀架在脖子上,眉头都没皱一下,竟然为了老战友哭得成了泪人。
保健医看了看时间,又给同行而来的几个同事使了个眼色。他们想用担架抬尸体,偏偏这时,有人喊了一声,“爷爷动了一下。”
众人怔住,齐齐看向床上的人,他却一动不动。
顾念瞪大眼睛,拉着时林昆的手,“昆,你信我,刚才爷爷的眼睛真的动了。”
时林昆拧着眉头,点了点头,对保健医说,“麻烦你再去检查一下。”
对方虽然确信自己的诊断无误,但还是要给时三少的面子。
他又用听诊器听了听唐荣国的心脏,表情变了变。
倏地,门外响起高昂的声音,救护车已经赶到。
时林昆会意,高喊一声,“快送医院!”
翌日,军区疗养所。
早晨,已经情况转好的唐荣国,躺靠在病床的被褥上,手上挂着点滴。
查房的医生在旁边小心嘱咐,“唐老,往后要注意休息,不能动怒,戒烟戒酒。”
唐振华小心记下,并和对方探讨几句病情。
医生走后,病房里仅剩两人,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早饭之后,唐振华削了一个苹果,递给父亲。
可唐荣国却头不抬眼不睁,连个声音都没有。
半晌,他才呐呐出声,“几点了?”
“九点十五。”唐振华挠了挠头,“爸,您这是怎么了?一早上,这都问了三遍了。”
唐荣国抬眼朝窗外看了看,似在等人,小声嘀咕一句,“怎么还不来?”
儿子自然瞧出父亲的心事,说道:“爸,公司的业务太忙,阿伦说要晚上过来。”
“谁问他了!”
“那您问谁?”
“谁也没问。”
就这样,父子俩的对话不欢而散。
忽然,走廊传来一阵熟悉的欢声笑语。
唐荣国听到声音立刻说道,“老大,快把床给我摇下来,我要睡觉。”
唐振华微愣,“爸,您不是刚睡醒吗?还睡?”
“睡!怎么?不行吗?”唐荣国恨铁不成钢,“别啰嗦,快点!”
唐老这边躺下,立马自己盖上被,闭上眼睛开睡。
另一边,门已经被人推开,几个人走了进来。
时林昆带着顾家母女,以及时小非一同来探病。
“咦,少将同志,首长同志还没醒?”熊孩子嘟起嘴巴,“还不起,比我还懒,太阳都晒屁股了!”
“啊?呵呵!”唐振华不会说谎,只能敷衍了事。
时林昆注意到唐荣国一直是眯着眼睛的,心里大致明白了什么。
他拍了拍儿子的脑袋,说道:“别乱说话,吵醒病人怎么办?你回家吧!”
时小非虽然心里不高兴,想再玩一会儿,但还是勉强说道,“哦,好吧,老爸!”
小家伙刚要走,病床上的人马上睁了眼睛,“非儿,别走,我醒了。”
“这么巧,首长同志,太好了!”
时林昆挽起嘴角,“非儿,小孩子要有礼貌,往后要叫太外公。不能叫首长,明白吗?”
“太外公?这么绕嘴,难听,我不要!”
时小非发现,最近好多人都来跟套近乎,装亲戚,一个唐救救,一个外公,这会儿又冒出一个太外公,自己要是再不反抗,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要沾亲带故,没过几天,说不定就多出一个祖宗。
时林昆冷着眉毛,阴测测地喊到,“时小非??”
“干嘛呀,老爸你叫魂儿呢?”
眼看时家父子又要爆发一场战争。
唐荣国插进话,“昆子,别逼孩子,愿意叫什么叫什么吧!”
他这辈子都没想过还能再见到顾佩云母女,人不能太贪心,自己已经知足了。
唐荣国又看向顾念,眼眶发红。
他还记得孙女小时候的样子,小丫头十分爱美,天天逛街买花裙子,走不动了,就会伸出两只小手,“爷爷,抱抱!”
唐老参谋淡淡一笑,“我晕倒的时候,听到有人喊我爷爷,可惜不知道是谁??”
顾念扑倒老人家怀中,鼻子都红了“爷爷!”
“乖孩子,不哭!念念,听你爸爸说,你们母女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尤其是你,还在那种环境中生下非儿,说到底是你爸爸做错了事,是唐家对不住你们。”
顾佩云有感而发,“爸,您别说了,事情都过去了。”
话题涉及到自己,时小非顿时问道,“怎么还有我的事?我是怎么生的?”
在场人三缄其口。
“一切过去,苦尽甘来,时家唐家干戈成了玉帛,”唐荣国最后问,“不过,有个说给我做牛做马的人跑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