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墨飞雪 第154章 情无怨尤
作者:蓝夜未央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天庭,德宸庭文渊斋。

  神帝初昊正在批阅奏折,近来多是神族军队的战报,喜忧参半。喜的是神界境内并无异兽作祟,在天界各地作战的神军也已控制住局面;忧的是异兽源源不断的涌现,其中少部分可化人形,即是天央族,虽然并未成规模,解决起来却甚是棘手,又始终无法查出吞天与明夜央的所在地,难以从根源上加以断绝。再则人间各大海域的战况依然不佳,天庭并无擅长水战的高阶武将,只能持续增援,协助四海龙族的将领。东海龙宫兵多将广,目前尚可自保,其余三宫却是勉力支撑而已,倘若神军撤离,后果不堪设想。所幸那些海兽俱是乌合之众,并无进攻章法,否则神界损失更重。

  神帝眉心微蹙,忖道:“这般没完没了的耗下去,何日是个尽头?迟早得要神界十二州与天界诸城增加税赋。权州使、通判使全由天庭委派,自是无妨,采邑的贵族们也不会过多计较,我族子民亦识大体。那些仙界大城的城主却是精明刁钻,各打各的如意算盘,没几个好应付的。”

  侍宦风慈中忽在门外低声道:“启禀陛下,道悾先生求见。”

  神帝顿时一怔,旋即恢复如常:“传他进来。”

  道悾一袭简絜青衫,似乎全然不觉如此衣着晋见神帝可谓寒素。风慈中竟也未曾在前引路,任由他自行进入御书房。

  道悾走至冷香黄檀书案前,毕恭毕敬的言道:“拜见陛下。”作势欲行大礼。

  神帝只是不动声色的盯着他。

  道悾膝盖微曲,见神帝仍不言语,忽而抬起头来,露出粲然笑容:“当真要跪?”

  神帝哼道:“就知道你又装模作样。免了罢。”

  道悾直起身来,瞥见一侧摆着一对勾云纹太师椅,还没走过去,便听神帝冷冷道:“朕准你坐了?”

  道悾恍若未闻的径自落座,含笑道:“我辛辛苦苦把女儿拉扯大,现如今几乎变成你的亲闺女,还要难为我不成?”

  神帝面色微变,下意识的望向窗外。

  “不必担心,我已设下禁制。除非霄君再世,其他人可偷听不得。就算听到,也不打紧。”

  “说的倒是轻巧。”神帝没好气,“这么多年仍是口没遮拦,还学会了装可怜!知晓你我关系的本就不多,知晓雪儿身世的更是寥寥无几。真要闹开了,别以为一句‘她是你自身精血所化’便能含混过去。你早年那些乱七八糟的风流韵事,连衡门上层都被搅得鸡犬不宁,何况神界。谁相信你会自己化生孩儿……你那是甚么表情?又不耐烦是不是?”

  “怎会不耐烦?”道悾微微笑,“许久没听你唠叨,好生亲切。”

  神帝愣了愣,也不禁想笑,却又立刻板起面孔:“无事不登三宝殿。说罢,甚么事?”

  “我要去琅嬛书阁的密室查阅古籍,求陛下许个权限。”

  神帝狐疑道:“无缘无故的,又查甚么古籍?当初还没看够?”

  “三皇时期,天央族一度相当活跃,虽然伏羲帝刻意抹煞,但书阁密室中理应还有遗存的相关卷册。如若运气好,或可推测出吞天的藏匿之所。我前月在人间与吞天交手,他的力量明显衰退,远不如七万年前。自宇宙鸿蒙算起,吞天已被封印五次。盘古大神与吞天、明夜央势均力敌,加上穆紫天麟之助,将二者一同封印;其后两次皆是三皇联手之力;第四次,乃是伏羲帝掌握时机,独力完成;至七万年前大战期间,我击伤吞天,随后婕璎公主自我牺牲,将其封印。魔界的那个偏门禁咒固然霸道,可也远不及盘古与三皇的咒印。我再怎么厚颜无耻,亦不敢说业已超越三皇之中最为强大的伏羲帝。由此可见,吞天破除结界的间隔越来越短,法力的消减却也越来越多,或许他自己都尚未意识到。如今这个世界,气脉已变,纵是邪气未消,他短期内也决计难以复原。”

  道悾眼中凌厉杀气一闪而过,再无慵懒之态,“千万年来,吞天每次复出,无不生灵涂炭,我族伤损尤甚。此次更是异兽四现,天央族已有重新崛起的迹象。这个残酷又乏味的游戏,该结束了。说不得,我只好做一次食言而肥的违诺小人,再度插手六界之事。你与縢颉莫要怪罪。如果一切顺利,可替各族省却不少麻烦,也无需雪丫头再为此冒险。怕只怕找不到吞天的老巢,待他法力全复,即使大不如前,变数也势必增多,不知又要有多少无辜百姓遭难。”

  神帝沉默片刻,叹息道:“你的聪明才智与超绝功法,一直白白浪费。哪怕你只有五分功业心,谁又强的过你?偏生耽于儿女情长。还好,现下开始也不迟。”

  “尊敬的陛下,你千万不要误会。”道悾朗声笑道,“浪子回头金不换那套说辞,谛妄小子都懒得听,难道你还打算用来劝我?求仁得仁,是为幸福。于我而言,娶了个好妻子,养了个好女儿,逍遥自在,此生无憾矣。若是整日端坐于凌霄殿,殚精竭虑,勾心斗角,那才是白白浪费。只不过该做了结的,终要了结。且不管吞天身边的蓝发女究竟是何来历,至少我等可以确定,吞天与明夜央同为混沌浊气聚形而生,荣损相依。一旦制服他,雪丫头体内的邪灵兴许也将随之衰弱,可谓一举两得。”

  神帝凝视道悾半晌,渐渐现出一丝苦笑:“朕明明早就清楚你追求的是甚么,却始终不死心。”

  “不妨事。反正你见我一次,就免不了啰嗦一次。”道悾应的漫不经心,“你要是不说教,我反而不适应。”

  神帝气结:“话不投机半句多!你去后面祥琳宫……不好,嫕锦最近在宫中暂住,还是别过去了。”他打定主意,先不向道悾透露金夙嫕锦曾经暗害天雪。她既已罢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嫕锦也在宫里?”这次轮到道悾面露苦笑,“我来的真不是时候。她对密室的藏书没兴趣罢?要不我改天再来,她几时离开?”

  “你也有怕的时候?”神帝终于等来幸灾乐祸的机会,“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这才是冤枉哪!”道悾无奈道,“假若霁青不依不饶,我也无言可辩,是我没法顺从她的意愿,对不住她。可是二公主殿下,我连她的手都没碰过,仅私下约会过几次,这也算大逆不道罪不可恕?”

  “此话当真?”神帝吃了一惊,“浣思可不是这么说的。”

  道悾哂道:“你又不是斯妹,我哄你作甚?要么是大公主蒙骗你,要么是她也被嫕锦骗了。呵,十之八九是后者。我初识嫕锦之时,只觉此女既有名门淑媛的高贵娴雅,又有小家碧玉的娇柔可爱,接触多了方觉不对。有一种女孩子,看似无可挑剔,然而骨子里极端自负于美貌、才情抑或出身,满心认定男人都应死心塌地的围着她转。她拒绝旁人无所谓,旁人却断不可拒绝她,不然就是天下第一负心汉。嫕锦自以为爱我至深,不过是无法接受还有她得不到的人,得不到就宁可毁掉。”

  神帝怔怔不语,忖道:“仔细想来,嫕锦果然是那种心性,但凡是她想要的,就必须得到。当年异空井封闭之初,她于井内设置隐秘结界,建议二弟夫妇暂入其内,以防备魔界高手捣乱,应是出自好意,主动帮雪儿,却是没安好心。迷迭双心锁无人可解。二弟夫妇均是豁达之辈,然则亲生女儿忘记父母,何等残忍的折磨!事到如今,投鼠忌器,为着浣思,终归不好深究……幸而也未陷入困局。雪儿回归后同样忘了墨释,现今还不是甜蜜如初。骨肉血亲之情,更难泯灭。说起来他们魔族高层,真正痴情起来,着实称得上是情之所至,毫无怨尤。墨释身为赤魔尊,为了雪儿,数次公然相助宿敌神族。斯涵不仅不在乎公主之尊,减损自身引以为傲的修为亦无怨言。而仙神界以及衡门的上层人物,大多更重视名誉和利益得失。那衡霁青,当初得知二弟不愿做神帝,便哭闹不休,既贪慕虚荣,亦不体谅他的本心,也怨不得二弟寒心失望,与她断绝关系……假如我并非神帝,仍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官员,凤凰儿是否爱我?怕也未必。那么多达官显贵、俊俏公子竞相讨好的绝色丽人,岂会独独恋慕我。世间男女万千,完全不为权势所动的能有几何?我又何尝舍得为她放弃帝位,又如何面对浣思?即便没有浣思,以凤凰儿的见识脾性,亦不适合做母仪天下的神界皇后……如果没有浣思,我的官场生涯熬到头,大概也就是个律法司的正卿而已。”

  道悾当然猜不透神帝的诸般心事,破天荒的叹了口气,又道:“当年嫕锦探知我与斯妹倾心相恋,便假装大度,与斯妹结交,然后有意无意的透露我曾与她亲密无间,先帝有心许婚云云,斯妹险些因此和我决裂。你说的不错,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初我就不该出席玄女宫的那劳什子私宴,更不该理会金夙嫕锦。”

  神帝突然笑道:“难得听你吐苦水。”

  “你是我唯一的兄长,又鲜少会面。不和你诉苦,难不成去找外人?有些事也不便告诉斯妹。”道悾语气低沉,听起来诚挚无比。

  神帝一呆,略有些窘,内心却甚是欣慰欢喜。他从律法司的小吏一路攀至权力之巅,见多了虚情假意,逐渐谙熟逢场作戏,然而面对至亲,反倒不善表达情感,正想着怎么劝解几句,却见道悾脸上已尽是戏谑之色。又被这小子耍了!

  道悾不待神帝开口,敛去笑意道:“我并不信任嫕锦,但她封闭雪丫头的记忆,当时也是别无良策,姑且一试。她今日在祥琳宫也好,连带着神后娘娘也不必去见了。你又不是不晓得,大公主殿下恨不得我与你毫无干系。”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纳天袋,起身放到书案上,“里面是斯妹做的茯苓松桂饼,一点小心意,权且当作金沙雪芽的回礼罢。”

  茯苓松桂饼的用料并不珍贵,做好却不易,须得雪白皮薄、甘香浓郁、又不过分甜腻,是神帝唯一喜欢的甜点。难为道悾记得。

  神帝心中一暖,面上却不肯露出来,淡淡道了谢,方道:“其实嫕锦也是被先帝陛下过度宠溺,自小便娇纵惯了,如何改得?说来说去,还是你招惹人家在先。她终究是神族的公主,纵观六界,又有几个女人比她更尊贵?足可嫁入‘三姓’之家,却为你蹉跎至今。浣思为何对你不满,你也不是不晓得,多少还有些恨铁不成钢。她若当真厌恨你,岂会这般善待雪儿。由于天魔煞星与吞天之祸,她确有私心,一如朕,但对雪儿的好,亦绝非作伪。”

  道悾忖道:“嫕锦自己定要钻牛角尖,何来怪我?既非两情相悦,又无肌肤之亲,难不成私下吃过饭喝过酒,就必须成亲?魔族也不能这么蛮不讲理。三姓的那些老夫人,大风大浪见的多了,焉能不识人?心智失常才会选嫕锦这种偏执可怕的姑娘做儿媳,出身再好也不行。倒是大公主委实了得,当年她若愿意,早就是博元郡公的嫡妻了。在我界的望族门阀看来,天后固然荣耀,却不及郡公夫人来的清贵。况且大哥能否登基,当时也未曾确定。以大公主的身份和性情,居然放弃伊祁睦凊,对大哥真可谓是情深意重。”

  他自然明白神帝这番话并非刻意为金夙嫕锦开脱,而是看在金夙浣思的情面上不想追究,索性不再提及嫕锦,笑道:“若说宠溺,你们两位也不比先帝差多少。雪儿还不满五岁的时候,斯妹就曾感慨,神后娘娘送来的珍玩首饰,已经足够将来给小丫头做嫁妆了。她初入天庭为官,便受封神武将军。换作是我,也难得到这等待遇。就算你同意,大公主也决计不同意。”

  “岂有此理!”神帝不悦道,“女孩子必须富养,怎能算宠溺?你要是做了天庭一等神将,朝中的女官指不定又要被你祸害多少个!前有香姗湜思恋凡人,后有秋曼随魔私奔,更别提因谛妄夜拒婚而情伤隐退的梵箫音,浣思十分痛恨这类私情引发的丑闻。”

  道悾也不和他争,忽而问道:“大公主仍然不愿生养?”

  神帝面色一黯,他不便与臣属多言,对道悾却无需避讳,低声道:“先后姜嫄曾任九天玄女,功力深厚,然而生下浣思之后,身体每况愈下。她与先帝鹣鲽情深,后来又执意要了嫕锦,不料没过多久,灵力便急遽衰减,竟至魂飞魄散。这件事对浣思的触动极大。她虽曾习武,但还远不如嫕锦,万一也出现类似情况……唉,朕实不忍心令她为此忧虑伤怀。神庭迄今九帝,留有子嗣传承的不足半数,也罢,或许朕注定命中无子。”

  道悾心知神帝相当喜欢孩子,只是此事无法勉强。神族可以自身精血创化孩儿,然以初昊天帝之尊,若有此举,岂不是变相令西王母难堪?天庭又极端重视帝君的私德,禁止册立妃嫔。他念及于此,眼见神帝两鬓已微苍,不由暗觉难过。

  此前道悾在雅宾太白居与墨释、鱼菊狱交手之时,业已发觉鱼菊狱所深隐的奇特先天正气,料知对方与《天机灵炁》必有莫大关系。他从不认为这部奇书理所应当属于神界,盘古大神遗留之物,各族生灵皆可修习。狱王既有所悟,乃是他的机缘与本事。然其也清楚兄长为此烦心已久,其中又牵涉着霄伤熠的自戕之谜,故打算寻机告知。无奈神界近来纷乱不断,道悾心想及时找回盘古圣物也派不上甚么用场,何必节外生枝,又与地魔界结怨,徒增困扰。此刻益发打定主意,待将来局势平缓时再议不迟。

  神帝见道悾不语,平静的岔开话题:“雪儿近期一直在西天门附近的德胜营整军,要不要去看看她?”

  道悾脸上初次现出沉重之色,静默片刻道:“不必了,今后相聚的日子还长着呢。”语气随即转为轻松,“小丫头耐性有限,整日窝在营里练兵,肯定会烦,不妨派她出去历练历练。”

  “知女莫若父。”神帝展颜笑道,“她早已厌烦了。不过各地的战况还不算紧急,出动神武将军,未免有些小题大做。朕已将虚影星昙暂时交予雪儿。她从未特意练过弓箭术,正好借此散闷。”

  “练习射箭也需动用神器?”道悾一挑眉,“我都没玩过虚影星昙,你可真偏心,还好意思说不溺爱孩子?”

  神帝摆出一副“不和你一般见识”的样子,准备先打发走这个烦人的家伙,言道:“朕还有几件奏章急需处理。你出去命慈中带路,传朕口谕,琅嬛书阁各处密室的全部典籍,你皆可阅览。”

  道悾应了一声,又顺口问道:“哎对了,那位风老哥瞅着不赖,是卫老几?”

  “你怎……”神帝猛地反应过来,“一个侍宦而已。疑神疑鬼!”

  “改口也晚咯。”道悾嘿嘿笑道,“依我之见,天卫也不必继续藏着掖着,反正各道高层全心知肚明。听说前些日子那两个小笨蛋,被墨释一刀就试出来了。”

  “已经暴露的也无妨,须隐藏的还得隐藏。”神帝略一迟疑,又道,“你已见过赤魔尊,感觉如何?”

  “据斯妹讲,墨释除了练功比武别无所好,无趣程度直追霄君。他又无需分神于术法之道,假以时日,必将超越霄伤熠。”道悾顿了顿,气定神闲的补充道,“不过嘛,能否超越我,就难说了。”

  神帝哑然失笑:“莫要信口开河,何况你明知朕问的不是功法。”

  “那你要问甚么?雪丫头是否喜欢他?他是否喜欢雪丫头?我和斯妹是否赞同?你和縢颉是否赞同?大公主是否反对?所有答案都是肯定的。”

  神帝终于忍无可忍的瞪了他一眼:“朕怎会赞同?!”

  “你起初自然也反对,就像当年反对我与斯妹在一起,但慢慢的,你就心软了,然后就妥协了。你那么疼爱雪丫头,必定妥协的更快。至于大公主,可比你坚定的多。一旦事关重大,她在意体统往往远甚于感情,除非不得不妥协。对此我真是又轻视又佩服。”

  神帝无从驳斥,佯怒道:“就会耍贫嘴,赶紧滚罢!”

  道悾哈哈一笑,抱拳行礼,便要离去,还未到门前,却听神帝言道:“且慢。”他似乎早有预料,转过身来,并不言语。

  神帝貌似不经意的说道,“书阁内卷帙浩繁,你先随意转转。未时初再过来,朕还有些事问你。”

  道悾微笑道:“这是陛下的圣旨?”

  “当然不是。”

  “不是圣旨,我就不回来了。”

  神帝面无表情道:“随便你。”

  道悾默不作声,只是笑眯眯的瞧着他。

  神帝皱眉道:“怎么还不去?”

  “你不觉得未时初用膳,有点晚吗?”道悾笑的像只狐狸,“我的好大哥,兄弟俩一起吃顿饭,很难说出口吗?”

  神帝被说破心事,不禁面上一热,愤愤道:“你这混账小子,每回见你,我都觉得头痛闹心!”话音方落,两人的视线恰好对上,突然间同时放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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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界帝都奭晟城,皇宫北苑。

  念红小筑建于深宫一隅,松竹环绕,曲径通幽,清宁安谧。斯涵居于宫中之时,最喜在此处静修。为纪念其母梅红,亦为纪念她与道悾初识于红兽山,故题名念红。

  小筑外荼蘼架下的玉石桌上置着几样别致的菜肴,魔帝縢颉笑道:“好久没吃你做的菜了,手艺精妙如初。只是于此把酒啖膻腥,未免亵渎清净。”

  “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斯涵娇笑道,“我尚且不介意,大哥怎么反倒狷介起来?”

  “我是怕你事后抱怨,又借机提出稀奇古怪的要求刁难我。”魔帝笑的意味深长,“话说回来,你那晚去赤魔尊府,可没刁难墨释罢?”

  斯涵掩口笑道:“我要将女儿许配他,这可算刁难?”

  魔帝神色微变,旋又笑道:“莫要诓我。”

  “他又不知我女儿是谁,一口回绝了呢。”斯涵自斟了一杯玉卮醪,犹觉好笑,“墨释好是好,可惜太闷了些,不过还知道要找个擅做甜品的厨子,算是细心,孺子可教。”

  “位高权重,深情专一,不嗜酒不好色,不油腔滑调,诚心实意的对待心爱之人。多少姑娘做梦都想要这样的郎君,在你眼中却是闷?小妹,不是为兄说你,若论挑选男人的眼光,雪儿胜你百倍。”

  “是吗?”斯涵笑吟吟的,“假如墨释也战胜过你,大哥就不这么认为了罢?”

  “哼!旧事一桩,就你揪住不放。”魔帝并不尚武,但身为天魔男儿,多少都有些在意比武的输赢。当年他和道悾交手方几十招,便已察觉与对方的功法相差甚远,之所以还未落败,是道悾手下留情,怕他难堪。

  魔帝虽不至为此怀恨在心,然而追求者众多的小妹偏生爱上这么个怎么看怎么不可靠的神族男子,自己又不是他的对手,难免介怀。随着时光的流逝,魔帝也清楚斯涵并没看错人,可一旦提及道悾,还是有点气不顺。

  斯涵了解魔帝那纠结的心态,调皮的做了个怪脸,转而道:“雪儿不觉得闷就好,至少他们两个都痴迷武道。真找个幽溟那样的,或许她反倒不喜欢。”

  “幽溟?”魔帝一怔,试探的问道,“小妹,难道你当真不满意墨释做女婿?”

  “怎么会?只是年轻女孩大多喜欢幽溟那样的俊逸公子。温文尔雅,知情识趣,风度翩翩,诗赋音律、琴棋书画,更是无所不精。他生在咱们魔界,简直投错了胎。”斯涵轻笑道,“与幽溟相比,我界某些威猛的悍将们,好似不入流的土豹子,把滥杀当英勇,把粗鲁当豪爽,把纵欲当风流。不过墨释不一样,他就算站在悾郎身边,也绝不会被比下去。他是大英雄,幽溟是真名士。各有各的绝世风采。”

  魔帝下意识的揉了揉额角:“你若想夸赞你的夫君,直说无妨。我早就习惯了。”

  “哎呀,怎么听着酸溜溜的。我是想说,雪儿的性子既不像我,也不像悾郎,聪明劲全放在练功上头了,与墨释蛮合适。难不成是因为这丫头小时候和尺素最亲近?可又不似尺素那样淡静。”

  魔帝心道:“不像你们夫妻俩最好,表面平易近人孩子气,实际一肚子鬼心思……唉,其实雪丫头更能惹事,墨释又那么宠着她,只怕将来比小妹更令人头疼。”

  斯涵谈及墨释,思绪不由转至灰衣人,忽正色道:“墨释在幻象中所见的灰衣人,应是玖千重无疑,想不到他竟在九黎之魂上做手脚。我最初以为他与独湮寒一样,希望出现参透《魔武纵横》的人物,光耀本族,故而十分在意我的资质,却又遗憾我是个女人。魔界男儿歧视女子已成传统,我也懒得计较,直至你提及后淮之事,方知他暗藏祸心。大哥,以前我从没细问过,玖千重究竟意图何在?当真是统一六界?”

  魔帝缓缓摇头:“恐怕不止于此,他是个野心极大的阴谋家。先帝在世时,便与玖千重暗中有过接触。他一意孤行的大肆屠戮仙族,最终引发神魔之战,与玖千重的挑唆脱不了干系。先帝临终前才告诫我,要提防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神秘人物。我即位后,经过长期的休养生息,魔界的战力逐渐恢复。玖千重遂又通过独湮寒结识你,进而寻机与我会面。殊不知我早有戒心,更无意重新挑起神魔纷争。此獠相当狡猾,知悉魔帝与赤魔尊的微妙关系,发觉无法鼓惑我,便转向残忍冷酷然而战功卓著的后淮。后淮飞扬跋扈,虽然对我算是尊敬,政见却不甚相合,自从认识玖千重,针对天庭的主张愈发偏激,可我也不敢罢黜他。幸而小妹你智谋过人,胆大心细的设下巧计。不仅后淮暴卒,呼声甚高的屠盾为了避嫌,也不得不宣称绝不出任赤魔尊。他若接任,定比后淮更加暴虐,又是个棘手的难题。此后随着墨释的地位日趋稳固,激进主战派的势力终于式微。我本以为玖千重就此消停,看来依然不死心。他的真实身份与最终目的至今仍是谜,并且很可能练成了魂渡之术。”

  斯涵惊愕道:“魂渡之术不是早已失传了吗?”

  “失传之前,便有人习得,典籍中有记载。失传之后,是否另存秘本,也未可知。据说此术并不易练,玖千重必然精通秘术。他的霸图,更不是江湖草莽间的寻常高手所能想象的。”魔帝目光一寒,“连续聚化九次,保持记忆与修为,付出的代价是九世过后魂飞魄散。真不知是为了实现何等执念。”

  斯涵沉吟道:“我族生性尚武,与神界又是万世宿敌,所谓的激进主战派永远不会真正消亡,须得防备玖千重与朝中要员暗中勾结。不过这些年来幽溟和墨释坐镇四部一司,大哥可省心多了。就算真有鬼祟之辈与玖千重勾勾搭搭,也难成大气候。”她的美眸中闪过不逊男儿的肃杀之气,“玖千重终究没法掌控兵权,无论他是何来历,即便是蚩尤的私生子,也仅是个空谈家罢了!他既然不嫌劳累,也不怕死灭成灰,那就一世接一世的折腾呗。君则稷那个愚蒙****,岂能与大哥相比。后淮那个狂躁暴徒,岂能与墨释相比。反正现如今我界的安泰局面,乃是大哥你勤政多年开创出来的,轮不到他来唧唧歪歪挑拨离间!”

  魔帝畅怀大笑:“不愧是我縢颉的好妹子!与寡人的想法不谋而合。”

  “你也不愧是我的好大哥。”斯涵笑意盈盈,眼中的冷冽却未全褪,“只是呢,倘若墨释也如后淮那般暴毙、甚或霄伤熠那般自戕,我可不依哦!”

  魔帝闻言微凛,但随即也就释然,笑叹道:“你这丫头,枉我如此疼爱你。”

  “正因为知道大哥心疼我宠爱我,小妹才敢这么说嘛。”斯涵索性撒娇到底,“不然陛下是我界的九五至尊,臣怎敢如此放肆?”

  魔帝明白妹妹的小把戏,不过这句话却也颇为受用,直言道:“你放心就是。我若不信任墨释,也不会许他一万近卫军。我还盼着他早日和雪儿成亲,多生养几个孩子哪。唉,你整日陪着你的如意郎君,难得回来一次。我并不热衷修炼,又没那么多闲趣嗜好,处理政务之余,也很闷啊。”

  斯涵一愣,忽然笑的花枝乱颤:“大哥,你怎地比我想的还长远?”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魔帝故作严肃状,“总之这件事是我先提出来的,以后雪儿养了孩子,一定不能放到初昊那里去!”

  “好好好,小妹知道啦!”斯涵笑的止不住,一时间就连思念女儿的愁绪都暂时云消雾散了。